第一章
蓬萊院閉天台女,畫堂畫輕人無語。拋枕翠雲光,繡衣聞異香。
佰來珠瑣動,驚覺銀屏夢。慢臉笑盈盈,相看無限情!
五代•李促(菩薩蠻)
落雨的午後,秦寶寶正在海棠春睡著,像個初生嬰孩般恬然入夢,唇邊噙著一朵笑靨,額心一顆米大的朱砂痣和清淡幽渺的體香,將她與生俱來、巧奪天工的美貌陪襯得更加特殊,任何人只要見過她一面,無不留下深刻的印象。
衛紫衣悄悄走來,唯恐驚擾了她的好夢。他想,這孩子一定悶得慌了,否則往常這時候,很難得見到她的人影。她才不肯乖乖待在屋子里,最喜歡到後山去玩耍。說也奇怪,她就是有一腦門子層出不窮、千奇百怪的花樣好玩,端的是古靈精怪,天生的鬼靈精!
敝不得,那些好事者會封你一個「玉女巧仙」的名號。他笑吟吟地凝望她,暗自沉思︰金童與玉女,閻羅和巧仙,「金童閻‘羅」配「玉女巧仙」,真虧得他們想得出來,難道我對寶寶的情意,明顯到人盡皆知嗎?
可不是,就因為有他這號大哥,而今江湖上一提到「玉女巧仙」秦寶寶,那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寶寶十六歲了,整整有一年的時間不曾到江湖上走動——順便惹是生非,捉弄一票江湖男女來玩玩——倒不是她不想
而是不能夠,天教她悟徹「一物克一物」的道理,讓她遇見衛紫衣這樣厲害的大哥,她的偷溜絕招半點也派不上用場。幾次失敗之後,開始自得其樂的挖掘潛藏于「子午嶺」上種種新奇有趣的好玩事物。到山中搶取好看的石子,回來洗出特殊的紋路,放于掌心觀賞;蹲在土牆邊看螞蟻搬家,看昆蟲打架……
她不到江湖上走動,江湖人卻開始對她的事跡津津樂道、議論紛紛。因為,她打出世就被當成男孩子養在少林寺,當真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因為,她是當年轟動武林、威震黑白兩道和綠林道的「萬邪聖醫」秦英及「武林第一美女」馮香蝶的唯一骨肉,據說她承襲了母親的美貌和父親的性情;因為,她和江湖人聞名色變的使毒世家四四川唐門有著極深的淵源;因為,她與人稱北方一只鼎的「金童閻羅」衛紫衣一見投緣,能夠患難扶持,生死與共。
放眼江湖,有誰的來歷比她更特殊、更顯赫?
為了她,衛紫農可以涉險赴西北「黑蠍子幫」的地盤拯救她;為了她,他寧可開罪少林寺,也要把差一點燒掉藏經閣的寶寶帶回來,除了舍不得她受罰,也因她是女兒身的真相很難再隱瞞下去;為了她,他能夠一擲千余,為她蓋一座專供她生活起居的繡樓——雖然她連繡花外都沒拿過,但閨女住的樓閣不叫繡樓又該叫什麼?
寶寶給它封了一個很雅的名字︰「忘憂園」!可知它絕非一般的閨秀樓閣,絕對的與眾不同,所以吸引了一度抗拒搬離大哥住處的寶寶遷居進來。
圍繞在閣樓四周的庭園布置,就不是一般姑娘家喜愛的假山流水、涼亭拱橋,這些東西寶寶看得太多了,對她產生不了吸引力,衛紫衣針對她愛玩的習性,以閣樓為圓心,方圓一里用「玉玲瓏石」圍成一圈,自成一片天地。
這「玉玲瓏石」本身便是一個妙玩意,高度五尺到一丈不等,由名家來排設,顯出一種不規則的美感,而且是以整塊天然大石所雕,剔透玲球,周身多為樓空。石下燻香,煙穿各孔繚繞而出。倘若一百零八座「玉玲瓏石」同時燻香,那麼,自各鏤空孔洞涂繞而出的煙霧,將包圍閣樓,有如雲霧之中的「廣寒宮」——美得迷離,好似遠不可及,身置其中的人兒,也能享受到身在雲端的快樂。
走進園門,地上鋪滿鵝卵石,將深深淺淺、形形色色的石頭鋪排成蝴蝶戲蓮花的圖樣,直至閣樓,形成一條忘憂的美麗小路。
園內栽有花草,空地上造了一座大秋千。頭頂圓木雕繪名式飛鳥,每只皆栩栩如生,似欲破空直上雲霄;懸掛秋千板的是百花鏈,以檜木巧雕各式花卉,繪上釉彩,紅花襯以綠葉,巧匠將花、葉接連成兩條鏈子,穩固地懸吊住厚二寸半的秋千板;上頭有何古怪?哈!彩雕頑童嬉戲圖!
除此之外,石造的睡獅、睡虎、睡豹均以酣睡可掬的姿態充當座椅,而一只昂立于大地、展翅待飛的石刻大雕,卻是一張特殊造型的桌子,這可說是天底下最威猛神氣的桌椅了。
總之,這片天地,沒有閨閣秀女的居處那樣綺麗旖旎,呈現出開朗活躍的生動氣氛,誰走進這里,都會突然間覺得自己變年輕了。
這是一個夢幻園地,原本只存在于寶寶的想像之中,然而,衛紫衣—一為她實現了,使她心甘情願的搬進來住。
踏進閣樓,地底是一座丹藥房,築以石牆石壁以防潮濕,寶寶每年須在此煉出「護心丹」以救命;地上一樓可以待客,也有畫室。書齋,還有自己的小廚房、堆間;樓上則是專供寶寶私人起居的繡房、游戲間等。
衛紫衣的用心,寶寶看得出來。他實在太愛惜她了,雖然她穿女裝才不過一年光景,他卻當她是名門閨秀般的愛護她的名譽,唯恐她再留宿「黑雲樓」將遭人譏評,二話不說馬上動工建「忘憂園」,以示男女有別。
被寵慣的寶寶.有點任性的寶寶,至此也不得不領受他的好意,乖乖的當一名姑娘,搬來此間不到半年,已經很習慣了。
秦寶寶天性活潑伶俐,可是那愛惡作劇的老毛病卻讓人為之側目,不過,就連最頑固的大執法陰離魂都不得不承認她十二萬分討人喜歡,沒有人抗拒得了她溫馨魅人的微笑,除非那人瞎了眼楮。
衛紫衣對于她不像姑娘家的種種行徑,往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因為,我愛的就是你本來這副模樣。」衛紫衣凝望著她的睡臉,輕聲自語︰「如果只因發覺你是女兒身就強迫你改變性情,對你實在不公平。好在人是有自覺性及合群的本能,日子一久,某些不合傳統的行為你自會慢慢收斂,自我成長。」
說穿了,就是不要自討苦吃。
其實,現在的寶寶和一年前的寶寶,已有了相當大的改變。
她翻了個身,因踫到衛紫衣的大腿而醒來,睡眼朦朧的看了他一眼,恍惚地笑著︰「你是誰呀?」
「你問我是誰?」他收起一腔柔情蜜意,板起臉。「我看你是欠揍,先敲你一記大爆栗再說。」
她忙用兩手蒙住頭。「哇,痛死了,痛死了啦!」
「我都還沒動手,你鬼叫什麼?」
「不先叫痛,你可能真打下去咧!」她坐起身,兩顆眼珠子滾來滾去。「這是什麼地方?你又是誰呢?」
「可憐,原來你今日患了失憶癥。」他一副正中下懷,正好以大野狠的嘴臉逼向她︰「讓我來告訴你,這里是執行法紀的刑堂,我呢,則是專門剝人衣褲下來打的掌刑大執法,你乖乖的受罰吧!」
他一舉撲向她。「哇啊——」寶寶怕癢,更怕打,左閃右閃的躲避他的魔掌。「大哥,我想起你來了,你饒了我吧!」
「奇怪,你為何叫我大哥?我怎麼也想不起你是難啊!」
他不肯輕饒了她,以牙還牙。
寶寶實在想笑。「想不起來?啊,莫非我走錯了地方,住錯了樓房?這可不行,我須快快下山去尋訪我大哥才是。」說著便要下床開溜,又教衛紫衣一把捉了回來。「你捉住我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