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炎之的兩道濃眉聳了聳。
「見鬼了,他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大膽小子!所謂『千夫所指,無疾而死』,竟不能使他動容。」
這是真的,寶寶一雙眸采如天邊最亮的兩顆星發著光,兩頰紅粉粉的如兩朵薔薇花汁給染上,充滿了興奮的、叛逆的熱情,全沒有得罪權貴老的害怕樣呢!也許他也無法確定自己能不能活著長大,所以,能得意時且得意,能盡興時且盡興,成了他潛意識下的心態,表現而出的行為便往往使人頭痛或不知所措。全天下也只有他仙逝的爹和衛紫衣能今他自動自發的收斂點、乖巧些,這是因為愛。
如今沒人管束,又長時間悶得慌了,正需要發泄一下活潑潑跳躍的細胞呢!
「公爵大人,你到底去不去見你娘啊?!」
「自然要去。」他步下台階,走過寶寶身旁時丟下一句︰「你隨我來。」他說服自己,這孩子只是欠缺禮教而已,並非惡意蔑視他的權威。
秦寶寶蹦蹦跳跳的隨他去了,在他小小的心里,公爵再大,也不過大和尚叔叔少林方丈悟心大師,以及他的大哥「金童閻羅」衛紫衣,什麼莊重威嚴、銳眼如鷹的權威氣度,他是見得多了,從來也奈何不了他。
廳里一時鴉雀無聲,因為太出乎人意料之外,誰也模不準仇炎之為何大赦這名小奴才?及至他們出了廳外,頓時化為一片嗡嗡嗡作響,互相揣摩公爵的意向。
***
這是一個繁星之夜。
「楚國公府」的宅第建于湯山以西,為的就是要將湯山的溫泉引進府內,以供自家人及貴客留宿時使用。附近有唐代名畫師韓淚所建的「聖湯禪寺」,據說是湯山的溫泉治療了他女兒的皮膚惡疾,為了答謝神明,建寺供養,湯山之名因此轟動起來。
水榭是園中一景,築于湖中,是內眷們看戲及觀賞歌舞的所在,沿湖修一條尋思廊,圍著」泓碧水,那頭連著自家人居住的內院,當然內院里另有小姐們散心的園中園,在蒼松綠竹、百花爭妍中,掩映著高低參差的樓閣亭台、游廊小橋,另有一番風貌。尋思廊的另一頭連著公爵辦公及招待清客之所,喚「棲鳳苑」,一間接一間的華麗屋宇,伴著假山流水、綠樹濃蔭,形成一座方方的院落,當中的一間俗稱花廳,通常在此接見有交情的重要訪客。這再往外走,便是氣派輝煌的宴客所在,男賓客所能游賞的景致到尋思廊為止。
總之,腳力差些的要在公爵府內逛上那麼一圈,他可憐的雙足肯定要痠痛好些天,套一句寶寶說的︰大得嚇煞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人丁太單薄。
竇太君深信,過了今夜,百子千孫之願可期,她跟前便有三位拔尖兒的閨秀千金極合她的心意,只要仇炎之喜歡,三個都娶了更好,努力的生吧,公爵府養得起千兒八百。當然,首先需求佛祖垂憐,教仇炎之乖乖听老娘一次,就這一次。
一大早,竇太君使命人在佛堂案前擺滿三牲、果品、鮮花、水酒,虔誠的祈求怫祖成全,且許下心頭達成之後要如何如何的答謝,相信能打動佛心。」番賄賂之後,又趕往家祠祭拜祖先,同樣又許下大願,非成功不可。
而今她面頰生春地打量三妹,愈發慶幸自己及早在神明和祖先面前又跪拜又賄賂,否則怎會如此順利便挑出三位好樣的。
離她最近的便是以往常來家中,也是二女兒夢坷大力舉薦的「昌平侯」干金孫仰嫻,近日足跡不到,只因有仇炎之在家,怕在園里撞見了不方便。竇太君因此愈加看重這姑娘的舉止端莊、行為正派。
當然,條件最佳要算「東武侯」千金沈詩尹,又是大女兒夢雅的小泵,雖說容貌是三妹之未,但娶妻娶德,且講究門當戶對,不好一味挑剔外表,況且她也算得上清秀可人,襯以貴重服飾,倒也高貴氣派。壞就壞在她的表妹花無悠也在受邀之列,當場將一園子的名門閨秀全給比了下去。
沈詩尹絲毫不在乎有花無悠在場,花無悠不過是她家一門酸儒親戚,娘早死,爹在外地任官,並不得意,將她寄養在沈家,隱含周濟之意。即使她生得花容月貌,但酸儒父親所養出來的女兒能有大家合秀的氣派嗎?誰也不會將她看得比沈詩尹高。沈詩尹就喜歡她那副楚楚可憐樣,天生作妾的命嘛!她大方的和花無悠認作姊妹,同進同出,就是為了能吸引像「楚國公」這般的英雄人物,以沈家的權貴,她自然穩居正室夫人,多個花無悠作妾,又算什麼之正好讓她以花瓶之姿烘托沈詩尹這朵清馨蓮花。
竇太君不明她心里所想,見她嫻雅文靜二臉平和中微含笑意,對表妹不嫉妒反而和藹可親,心里大加機許。
「姑娘們別客氣,把這里當成自己的家,愛吃些什麼,愛游賞何處,愛听什麼曲兒歌舞,只管盡興,不需客套。」
「多謝太君。」孫仰嫻和沈詩尹同時道,不免互望了一眼,有股彼此較勁的味兒。
仇夢雅見花無悠安靜,有心逗她開口。「無悠是第一次隨我回娘家,以你之見,這園子的景致何處最令你動心?」
花無悠小心翼翼的看了沈詩尹一眼,見她無嘎意,便快活的道︰「論氣派自然在這水榭,是全園的精華所在,不過,或許是我傻氣吧,我就見二小姐院子里以五彩鵝卵石鋪成的步道是最靈秀不過。」
仇夢珂有點高興。
「你可知那些石頭取自哪里?」
「願聞宜一詳。」
「由城南的雨花台山崗取來。相傳梁武帝時有開光法師在崗上講經說法,感動了天神,落花如雨,到地面上一顆顆都變成了彩石,所以有了雨花台之名。當我頭一回听到這個傳說,只有十歲,心里好生感動,已決心要有這麼一條彩石步道,求娘求了好久才答應找人鋪成。」仇夢雅幽幽地冷笑起來。
「妹子好生博學,但也不需過分賣弄,當心閃了舌頭,因為等你出嫁之後,再美的園景你也帶不走。」
意外的,仇夢河倒沒爭論,反而嘆了口氣,「可不是,你我既有福分出生于公爵府,榮華富貴在一身,卻偏偏不許享用一生,早早便得出嫁,反倒外姓女子可以家進門,理所當然的受用終生。如此想來,倒寧願做仇家的媳婦而非仇家的女兒。」
仇夢雅也有同感,但她已是潑出去的水,又有小泵在一旁當耳報神,當下便駁回去︰「妹子好糊涂,等哪一天你也像大姊一樣有福氣尋得好婆家,就會明白天下最好的莫過于夫家,那才是咱們女子終身的依靠,安身立命之所在。」
「夢雅這話就對了。」太君持平道︰「夢珂仍是孩子氣。」夢河有點不服,但沒再爭下去,因為孫仰嫻在一旁,怕她回去轉述,教孫止戈誤以為公爵千金瞧不起他們侯爵府。剛剛大姊說那些違心之論,不也在防小泵?果真夫家比娘家好,豈會常回門。
「怎麼,炎兒至今未到?!這孩子愈來愈不懂禮數。」竇太君帶著歉意對剛走進水榭的東武夫人道︰「親家母千萬以見怪,本來早在忙返家不久便該去拜訪親家翁,不幸卻帶了一身傷回來,無法會容,好不容易盼到他痊愈了,老身心想他太久沒親近故交親友,不如辦個熱鬧的宴會才好個個不落空,以免不小心得罪親友,那就罪過了。剛才命丫頭出去傳話,喚他來見客,卻不知教誰給拖住了,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