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貴鳳臉上無光的告退,臨走前多看了媚雪一眼。
秦媚雪不知所措的立在原地,還沒踏上亭子就被尖叫聲嚇住了,直到那女人跑走,才轉身問杜放鶴︰「怎麼回事?大白天的真有鬼嗎?」
「那女人不是瘋了就是做過虧心事,才會白日見鬼。不過,她竟指康成王府有鬼,不知大姊將如何處理?」
「看她似乎真被嚇壞了,倒挺可憐的。」
「大姊才可憐,眼看這宴會她是沒心情再繼續下去,我們走吧!」
媚雪朝王妃行個禮,和杜放鶴由原路散步回去。
※※※
婆婆有話,媳婦無話。
何初蕊被罰跪佛堂內,眼淚像斷線珍珠般滑落。
她哭她的恐懼,她哭她的委屈。何弄雪的鬼魂糾纏不放,跟隨到江北來,附身在威遠侯未婚妻的身上,好教她瞧見。婆婆不諒解,夫君不心疼,她暗地里命丫頭晚翠去請姑爺向婆婆求情,他卻閉門讀書不理,她這朵江南異卉被移植到不同的土地,似要水土不服了。
自成婚以來,小夫妻倆相敬如賓,談不上濃情蜜意,倒也相安無事。她與藍貴鳳反而情似母女,兩人一般地熱中權勢,跟著婆婆學習如何在官場為丈夫鋪路,可說是一拍即合,藍貴鳳逢人便宣揚兒媳賢德又孝順。但今天,全搞砸了。
「這笑話是鬧定了!」藍貴鳳朝她冷笑,顧不得姨甥感情。「官場斌婦最是嘴碎、無聊,煽風點火、搬弄是非,無風猶起三尺浪,今天你當著王妃的面來比這一手,你以為我丟盡老臉的陪不是就算了嗎?不,好戲才正開始呢!那幾十張嘴會跟她們的丈夫、親友,甚至所有認識的人全加油添醋地說上一回,你去的不只是自己的臉,而是我們整個曹家的臉,你的公公、丈夫,遇見同僚時少不得要忍受他人背後的嘲笑。」
藍貴鳳最氣的是她數年來努力和康成王妃拉攏關系,今日威遠侯回朝,亟思將兒子推薦給威遠侯,圖得正是升官發財,她可不願兒子一生終老翰林院,「高風亮節」的美名又填不飽肚了。她陪盡小心才換來王妃以貴客相待,今朝前功盡棄了。
她看準威遠侯只是一時落難,待六年閉門思過期滿,皇上仍會重用他,所以才不斷鼓動曹修于他落難期間好生接近他、巴結他,他心中感動,等重回朝廷掌權時,會不大力提攜曹修嗎?端看這次他不顧皇族血統,執意迎娶平民之女,皇上沒有怪他,反而賞賜許多珍寶,可見聖上私心里仍十分偏寵他。
威遠侯回京一個月,皇上已召見四次,朝中文武百官誰敢再說他一句不是?反而全嘴臉一變,齊涌向侯府恭賀他大婚。
只有她的寶貝兒子曹修,仍不開眼的看不清局勢。
原指望媳婦能討得王妃歡心,進一步與未來的威遠侯夫人結成手帕交,日後總有享不盡的好處,這下子全完了,初蕊什麼話不好說,竟指控康成王府「有鬼」,誰會相信王府真的白天鬧鬼?只會嘲笑曹家少女乃女乃發了失心瘋!不過,杜老虎那位幸運的待嫁新娘,她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精明能干的藍貴鳳,重新正視這個意外事件,她的雙唇依然緊抿著,但臉上卻有股難解的、超月兌不悅情緒的鷙猛神氣。
會不會初蕊真的撞見地獄來的鬼魂?一個死而復蘇的鬼魂?
藍貴鳳轉身走出了房間,來到佛堂,冰冷而嚴厲的看了一眼曹家的新婦,回首命丫頭關上佛堂的門,守在外頭。
「婆婆!」何初蕊忙以袖拭去眼淚,恭敬的喚她。她早知曉這位貴婦人不是個等閑的人物,她有一雙銳利的眼楮,意志堅強的臉,和一顆深沉難測的心,不是溫柔慈祥、和藹可親的婆婆,但想她終究是自己的親姨媽,當能相處得很好才對。誰知她一犯錯,姨媽婆婆依然不留情面。
「婆婆!」初蕊再輕喚一聲。她必須努力挽回姨媽的歡心,否則往後數十年她將沒有好日子過。得罪了藍貴鳳,等像自絕于曹尚書府。
藍貴鳳居中而生,坐進紫檀木的圈椅,權威性的、審視性地俯看她,沒許她站起身。
「現在,你老實告訴我,」她盯著何初蕊︰「在王府里你究竟瞧見了什麼,因何發出可怕的尖叫聲?不許隱瞞!」
「婆婆!」何仞蕊的臉色發白了。「我……」
「有什麼顧忌嗎?」
「不是。」她困難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低低的說︰「當威遠侯陪著他未婚妻走來的時候,一瞬間,我竟瞧見了死去的弄雪。」
「弄雪?」藍貴鳳對這名字不是很熟悉。「那個失足落湖的庶出之女?」她難得回江南一次,即使去了,藍月鳳也不會教弄雪親近她,只見過一、兩次面,沒什麼印家,以依稀記得,那女孩比之初蕊更加美得眩目,可惜再美的人出身不好也枉然。
「就是她。我把秦姑娘的臉看成了弄雪,所以才……」
「真如此相像?」
「簡直一模一樣。」初蕊為了月兌罪,忙道︰「除了穿著打扮大不相同。過去弄雪只能揀我不要的舊衣棠穿,如今穿上貴族服飾,發插金步搖、玉搔頭,好像換了一個人,但是那張臉實在太像了。」
「就算這世上真有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你也不必嚇得像見到鬼似的,她與你好歹姊妹一場,你應該又驚又喜的上前叫住她才對呀!即使認錯,也是一段善緣,結果你卻轉身逃開去。」藍貴鳳厲聲問︰「莫非,弄雪的死不是意外?」
「不!不……」初蕊的聲音僵在空中,藍貴鳳深沉的、洞悉的目光不放過她,略帶灰暗的眼楮似兩道電光直襲她心房。
「功霖愛上了弄雪,這事他曾稟告我,想為弄雪守志一年,再談婚姻。」在初蕊驚詫不信的表情下,藍貴風繼續往下說︰「我當然不許他如此荒唐,作主馬上聘娶你,今日你才有這個官夫人的位子坐。我這般愛惜你,你竟還想瞞我?」
何初蕊猛的打了個寒顫,面上一片死白,良久、良久無法開口說一個字,她直視著曹尚書夫人,一時淚眼迷蒙,心中痛楚地感覺到;她的美夢碎了!她被坑了!以為表哥無法忘情于她,結果竟是姨媽一手導演,她與他都只是這老太太手中的傀儡。
「我了解你們母女全是輸不起的,功霖愛上弄雪,等于毀了你們多年的夢想,弄雪的存在成了你們生命中的礁石,自是再也容不下她。」藍貴鳳也為自己的推斷感到可怕。「是你們將弄雪推落太湖水的,對嗎?天哪,我的媳婦竟是一名謀殺犯!」
何初蕊雙腿一軟,跌坐在自己的小腿上,再也跪不直了。她有起來搖搖欲墜,不斷于心中哀告︰「娘,你在哪里?快來救我!你快來救我!」
不管藍貴鳳如何逼問,她只咬定弄雪的死是意外。
她對婆婆已生戒心,不再推心置月復,她絕不能教婆婆捉住她的把柄,箝制她的一生。意識混亂中,她訝異自己竟能想得如此深遠、透徹,一夕之間,她成長了。
而藍貴鳳對這位新婦,突然不再那麼喜歡了。
※※※
婚期近了。
夜深了,杜放鶴才依依不舍的離開她回府去。
他是不被允許留宿王府,為著禮儀,甚至多見一面都不該。
對鏡獨坐時,媚雪打量著自己,那晶瑩如玉的面龐,那喜上眉梢的柳眉,那含情脈脈的眼楮,還有那噙著甜蜜如夢的嘴角……啊!十郎是這麼形容她的,他多像一位詩人呀!戀愛中的男女不都像詩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