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旅星的內心十分恐懼。十郎會死嗎?而且葬身魚月復,死得不明不白?答案就像逐漸掩來的暮色,遮蔽了光明,令人不安。
「船家!快把船駛近前面那艘漁船。」
「杜公子吩咐,他沒上船,不準動。」
「混帳!若是杜公子有個意外……」
火樣的鮮血驀然涌上湖面,很快的糊散成夕陽的余暉,消隱不見。難以承受的劇烈痛苦攫住了朱旅星,他嘶叫︰「十郎──舅舅──」船公由後艙露出一張恐懼的臉,「朱公子……」
「你這名混帳,還不快追上去,要是教凶手逃了,老子要你的命!」他厲喝︰「還愣著干什麼?沒見到那賊船正欲逃之夭夭……」
「可是杜公子……」閱人多矣的老船夫,直覺杜放鶴才是發號施令的人。
「杜公子已經……對,必須找到尸首,快!快下水把他撈起來……」他已語無倫次,兩行熱淚不知不覺地爬滿臉龐。久別重逢之後竟是永訣?
不論他人如何批判、毀譽,杜放鶴一直是他心目中的英雄。出身王府,貴為世子,自幼的規儀、禮節、教條宛似一道道無形的枷鎖束縛了朱旅星的手腳和心靈,使他從來不敢放肆。直到杜放鶴來了,彷佛一道陽光直直射入他的心窩,他簡直不敢相信這與他差不多年紀的小舅舅竟然不將皇家規儀放在眼里,宛如猛虎出押,重回叢林邀游一般,見者莫不回避,愛干什麼便干什麼,不受拘束,自由自在,「公侯門第非同小可」之類的話,他當是放屁!
虎傷人,人亦傷虎,最後竟落得慘死異鄉的下場?
若非船家見他神色不對,及時拉住他,朱旅星這只旱鴨子真會在心神迷亂之際跳下水去。
潑喇──
船外有人大叫︰「快拉我上去!」
是十郎?!
朱旅星第一個探出頭看,不敢置信。「你沒死,你沒死,太……太好了。」幾乎哽咽。
「你盡說渾話。把手伸過來,快!」
他這才想到杜放鶴仍泡在水里,忙要拉他上船,始看清他左手臂挾抱著一名披頭散發的人,分不清是男是女,他心想一定是刺客!杜放鶴將人交由他拉上,自己再上船,光果的上身不見傷口,僅著褲子的下半身也行動無恙,朱旅星終于放了心。
「你可了不起啊!十郎,能在水中生擒刺客,等逼問出主謀者是誰,回京可露臉啦!」
「刺客早已死在湖底,我賞了他一槍。」杜放鶴一面著手救人一面喘氣︰「這姑娘突然飄流到我身旁,也不知是死是活,不能不管。」
他動作迅速,救人的手法也合宜,但那姑娘竟是不醒,也沒有喝下湖水的跡象,雙唇緊封,卻又尚有脈息。
「莫非她落水之前已陷入極度昏迷狀態?」杜放鶴暗自思忖︰「這是怎麼回事?顯然她是由一條船上落湖的,若是由湖邊失足,漂流到此需一日一夜,早無生息。可是,一個姑娘家怎麼會被人迷昏而拋落湖中?」
一雙手很自然的拂去垂在她臉上的發絲,那張昏厥的面龐完全顯露出來,杜放鶴只感到腦門「轟」的震了一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這是怎麼樣的絕色啊!竟今湖光失色,眉眼艷麗得猶勝晚霞三分,宛如沉睡的昏厥表情中,透出死寂的絕望,似乎早有預感噩運臨身而順受著,沒有掙扎,亦不屈服,逸散出冷艷冰清、不屬于這個濁世的絕俗美麗。
「船家,拿酒來。」
我一定要使你在我懷中醒來!一把抱起那姑娘步向艙房,杜放鶴心中異常堅定。
朱旅星目瞪口呆地被關在艙房外。
※※※
此時此景,自然顧不得避嫌,杜放鶴雙手輕柔地解開她的衣帶,被下絹袍、中衣、幅裙、褻衣、肚兜……直至全身一絲不掛,白玉般素潔修長的軀體,柔和的曲線流轉著珠輝,足以吸引任何貪婪火熱的視野。
他心靈深處,驀然涌上一種沖動,一片柔情,一股軟綿綿、醺醺然的醉意。
外頭傳來船家沉重的腳步聲,杜放鶴忙丟開濕衣,拉過薄被給她蓋好。
「這是老黃酒和乾布,公子自己也小心別著涼了。」
「多謝船家。」
拉上艙門,回到鋪上,他用乾布溫柔地擦拭她的濕發。她一頭烏黑秀發長垂及膝,于水流浮動中已全部散開。在杜放鶴細心的照顧下,黑發逐漸恢復了光澤,他不禁遙想當她盤起宮髻時是怎樣地風華絕代,壓倒全京城。
「皇上的六宮粉黛也及不上吧!」
他年紀小的時候,時常出入後宮,見多了各具風情的絕子,這才興起野心要娶一個拔尖兒的美人兒。
「胡涂!連她什麼來歷都不清楚,竟想……」
他苦笑,該不是禁欲太久了吧!
仰首灌了一口老黃酒曖暖身子,再倒一些在掌心搓熱了,按摩她冰涼的手腳,相信她很快便能恢復體溫,自然清醒過來。
一刻鐘後,他頹然坐在鋪上瞪著她看,她昏睡如故。
「怎麼回事?她吃的迷藥藥力未退嗎?」
從被里拉出一只皓腕玉臂,量她脈搏。
半晌。
「不對勁!脈息太弱且浮散,她究竟吃下了什麼?」
杜放鶴立即下鋪來,三兩下給自己套上乾淨的衣棠,再取一件長袍替她穿上,蓋好被。
「船家──」拉開門,乍見朱旅星一張好奇的、猛想往里探的滑稽臉,真是沒好氣。「記住,不許你進去。」
「喂,十郎,那我晚上睡哪里?」朱旅星跟在他背後叫。
「哪里可以躺人你就往哪里睡!」
杜放鶴走到後艙,船夫的兒子正在做飯。
「船家,勞你盡快趕到滄浪島,務必在明日天亮時抵達。」
老船夫即使有任何不滿,看在銀閃閃的五兩銀子份上,笑呵呵的改口允諾。
回到前艙,朱旅星瞪眼抱胸往船板上一坐,一臉想吵架的表情。
「你有女人陪,卻叫我睡外頭,公平嗎?」
杜放鶴臉一沉。「你當我是趁人之危的暴徒嗎?」立于船頭,夕陽映照此他滿臉的陰郁和倦怠。「那姑娘尚昏迷不醒,我探她脈息,十分怪異,我懷疑她身中某種奇毒。要船家趕往滄浪島,只因那島上住著一位醫隱。」
朱旅星蹦跳起身,逼向他︰「你會看病?難道這五年你去拜師求醫?還有,你本不識水性,如今也成了水中蛟龍。十郎,這五年你究竟住在何處?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我們此去滄浪島,太湖醫隱和你究竟有什麼關系,要堂堂一位侯爺去拜見他?你打算何時告訴我,還是教我繼續當悶葫蘆?」
「你看你,劈哩啪拉問了一堆問題,教我從何答起?」杜放鶴被他逗笑了。
「你當心房里那個是跟刺客一路的。」他最不放心這點。
杜放鶴沉吟半晌。「瞧她不過十六、土歲,一雙蓮足只怕跑都跑不動,能當刺客?況且,水流方向不對,不會是賊船里的人。」
朱旅星寬了心。記憶中,杜放鶴雖然性烈如火,卻頭腦精敏,判斷力極佳,再說,他也不可能拿自己性命開玩笑。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太湖醫隱是我二師叔,其余的,以後再告訴你。」
用過飯,杜放鶴提燈回房。將燭火移近那姑娘臉龐上方,柔艷的光芒下,那半透明的肌理,蝶羽似的睫毛陰影,充滿靈氣的神韻抓緊了他的心魂,純淨無垢的清靈之美流轉出水晶琉璃般的光輝。這張臉,是作夢也夢不到的美麗啊!
他坐于床榻,看著她直至夜深。
「你究竟什麼來歷?為何遭此不幸?」他心中不住思量。「我確定你不是村姑,更不是船家女,你的容貌、氣質、打扮,分明是富室千金,但我卻想不通一名大家閨秀有何理由使人狠心置你于死地。」他悄然輕嘆。不是不知道豪門之內往往隱藏更多不足外人道的黑幕,美麗的女兒往往是狠心父母手中一顆晉身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