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異類是你不是我啊,姊姊!」郭鐵諾真是欲哭無淚!他一直都是受害者,所以要懷疑姊弟血親真假這種事,也應該是他而不是她才對吧。無奈,貞陽總有法子搶先一步,惡人先告狀,更無奈的是,他想賴也賴不掉這個姊弟關系。
冰鐵諾由鋪了兩層大棉被的地上爬起來,他再次發誓,這是最後一次听從姊姊的鬼主意,絕對是最後一次!他發誓。
冰貞陽似乎有與生俱來「整死人不償命」的可怕天賦,加上她學全了杜秀山的機關學和看多了旁門左道的奇聞異書,再不出現一個能克制住她的男人,郭鐵諾一點也不懷疑自己會被她嚇得早生華發,提早去見列祖列宗。誰教他是人家的弟弟呢?拚了命想賴也賴不掉。
兩個人站在一塊,任誰也不會懷疑他們是兄妹或姊弟,他們的五官不只相像,而且一模一樣,難分軒輊,若非男女裝扮有別,恐怕父母也很難分辨。
冰貞陽與郭鐵諾,是一對孿生姊弟。
不過,細心的人還是可以分辨出這兩張臉之間微妙的差異。比如,貞陽的眉毛細長些,雙唇小巧些,尤其那雙大眼楮水靈靈的好似會說話,成天到晚閃爍著好奇的光芒,忙著尋找新鮮事,而且有非付諸行動不可的倔強神情。
「還有誰想上去玩一玩的?」
丫頭們個個花容失色,你推我讓。
「真沒用!也罷,我自己玩。」
「姊姊!」郭鐵諾不想得心髒病,盡責的阻止她。「你不要忘了,你是大家閨秀。」他一天最少提醒她五次。
「大家閨秀是做給外人看的,這里又沒外人。」
貞陽不容他阻止,坐上了秋千。
蕩秋千有什麼好可怕的?阿諾干嘛嚇得臉色發白?就因為蕩秋千太平常,貞陽覺得不好玩,便加以改裝,利用滑輪與絞索,由四名粗壯丫頭轉輪盤,讓秋千繞著大樹旋轉,愈轉愈快,愈轉愈快,阿諾不小心跌了出去,跌個狗吃屎!還多虧阿諾有先見之明,先叫人在方圓一丈內鋪滿棉被或草堆。
「姊姊,吃點心了——快停止!」他命丫頭放慢速度。
貞陽玩得刺激極了,愉快笑聲不絕,一點也沒出丑,可是,當她正欲以勝利的姿態走向阿諾時,卻出乎意料的倒趴在草堆里,糗死了,因為頭暈站不住腳。阿諾一臉「我早就料到」的表情,走過去把她抱起來,移到涼亭上坐好。
「把你臉上討厭的表情收起來。」貞陽威脅他。
「如果我比你早出生就好了。」替她拾去草屑,他不無惋惜。
「為什麼?」
「哥哥可以管教妹妹。」
「哈!下輩子吧!」
「下輩子我要當你丈夫,狠狠的修理你。」
她扮一個鬼臉,才不怕威脅,反正這輩子她吃定了他。
她兩手各拿一塊點心,吃得津津有味,一個人吃掉三盤分量的點心,她老是忘了淑女形象,即使阿諾成天在她耳邊嘮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過來說,如果你當不成窈窕淑女的話……」下面的話通常都被她「瞪」掉了。阿諾差不多已放棄了想「改造貞陽」的決心,掏出自己的手帕為她拭去唇角的蓮蓉屑,他其實很疼愛這位率真又任性的小姊姊。
可惜他不能一輩子像這樣袒護她,听說父親已在挑選女婿,郭鐵諾不得不憂心貞陽的未來。在「夫與天齊」的社會里,有哪個男人肯真心接納、進而欣賞一個古靈精怪、鬼主意比男人還多的妻子?連他自己都希望未來的妻子是個溫柔、體貼、嫻淑的女子,乖巧、貞靜又不惹麻煩,千萬別像姊姊一樣害他天天一個頭兩個大,心髒負荷太重快受不了,因為貞陽怕悶,喜歡刺激好玩的事。他尚且如此,其它的男人……唉,同理可證!
「阿諾,我們人類不管是男是女,骨頭數目應該都一樣吧!」郭貞陽側頭瞅著他看,睜著一雙無邪的大眼楮,非常可愛,卻瞧得阿諾心里直發毛。
「我不曉得,我不是醫生。」他食不下咽的放下吃了一半的點心,她好心的幫他吃掉,他們早就習慣同碗取食,吃點口水又不會死人。
「應該不會錯,我翻過的醫書都沒寫男生比女生少根手骨或腳骨,而你卻連爬樹這樣簡單又好玩的游戲都玩不來,上次還摔得四腳朝天!所以,姊姊我特地為你設計了這個‘天旋地轉蕩秋千’,不需花一分力氣就可享受騰雲駕霧的快樂,很棒吧!結果你又失敗了,跌個狗吃屎,歸根結柢,就是你太文弱啦!」
「姊姊,你是大家閨秀耶,要看書也該看些女誡、女箴之類的,一方面怡情養性,一方面為將來作準備,不要總看些……」
「你別吵啦!听我說完!」她一張俏臉蛋貼近他。「阿諾,你別灰心,只要有姊姊在的一天,我會盡我所能的將你磨練成雄赳赳、氣昂昂的男子漢!」
冰鐵諾突然心情放輕松,笑了起來。父親想多個乘龍快婿,讓他慢慢去挑吧,兩三年內,貞陽不可能有太大改變,有不怕死的人敢娶她才怪!
「萬一姊姊真的嫁不出去呢?」他胡思亂想起來︰「我非得努力用功考中進士不可,將來當官也必須當個大官,這樣才有本錢以強權壓人,好歹給姊姊招個女婿在家!
對呀,我以前怎麼沒想過,怕姊姊嫁出門遭丈夫錯待,可惜了她一身才情,不如改嫁為招,一個贅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欺負姊姊!她開心,我安心。」
「阿諾,你有沒有在听我說話?」她朝他耳孔大喊。
「哇啊!」他跳開,險些跌坐地上。「我一天要提醒你幾次你才會記住,你是大家閨秀,不可高聲說話,不端莊!」
「如果我遇到一個耳背的人怎麼辦?」她反應可快了。
他臉上閃過一縷尷尬的神色,她則笑翻了天。
「難倒你了吧!道學先生。」
「算了。你方才說什麼?我沒听清楚。」
「爬樹啊!」她兩眼笑瞇成一線。「難道你喜歡被人說成‘百無一用是書生’嗎?
莫非你一點都不渴望成為雄赳赳氣昂昂的男子漢?你不是這樣的人吧,阿諾!我們可是孿生姊弟,既然長得一模一樣,我會的你應該也會才對嘛!把你自己交給我來磨練好嗎?不只爬樹,我們還可以比賽在樹上蓋小木屋……」
「等等!你一直說一直說,說得我暈頭轉向,又想騙我點頭對不對?不行!」郭鐵諾讓頭腦清醒一下,才敢開口︰「我是書生不是武夫,什麼雄赳赳氣昂昂的?又不是上戰場殺人,把自己弄成四不像才難看,而且當今太平盛世,書生很有用的。再說,孿生子也不可能樣樣雷同,你不服氣,背一段《孟子•盡心》篇出來听听!」
這正觸著了貞陽的痛處,轉過身不理他,可愛的頭顱垂得低低的,縴弱的兩肩抽搐著,掩臉泣道︰「阿諾,你好殘忍,故意刁難取笑你唯一的小姊姊,你一定天天偷拔蝴蝶的翅膀,才養成這顆鐵石心腸!」
「我沒有。」明知她不是真傷心,郭鐵諾也無法置之不理,站起身讓端坐如儀的貞陽偎靠在他胸懷里,柔聲道歉︰「你身為女子不考狀元,自然不必熟讀詩書,是我胡涂了。不要難過好不好?」真是被她吃定了,沒辦法。
她的聲音悶在他懷里,低低柔柔的像在撒嬌。「我當然要難過,除非……」
「除非什麼?」他已猜中八、九成,內心又開始無言的掙扎︰答應她?拒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