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演戲?我害怕寄人籬下,害怕挨人白眼,害怕面對不知是福是禍的明天,而這一切全是你造成的,是你賜予我的,而你卻說我在演戲?!」朵朵緊緊瞪著她,冷哼道︰「媽媽,你真好!真偉大!」
花曼吟想解釋,但朵朵已不給她機會,筆直走了出去。
可以用的招數她全用盡了,媽媽仍要把她丟還給她爸爸,激憤不平的波湖在她血液中蠢蠢欲動,她瞬息又換了一副心境,一副表情。
不提她生父倒還罷了,一思及那位不敢讓她認祖歸宗的膽小表爸爸,朵朵就一肚子窩襄氣,真不甘心叫他一聲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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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助手席,花曼吟端凝不屈的側臉,使朵朵很想問一句,「你可曾後悔生下我?」
她常覺得她的媽媽是天底下最自私的女人,至少對她而言,花曼吟不是理想中的母親,為了賭一口氣而生下她,卻又不關心她、冷淡她,永遠有忙不完的事情似的,舍不得多化一點點的寶貴時間在她身上。
花曼吟和張君美的戀情,在當年鬧得滿城風雨,原因在于張君美不是普通的小職員,他早已半娶羊入贅式的與柳香片結發數年,柳氏企業的大權全握在柳香片和她大哥手中,張君美的身分敏感又須仰人鼻息。他愛花曼吟,真的,他願掏心證明他的真心,但還沒有愛到願意為她犧牲他所擁有的一切,男人不同于女人之處便在此。後來,柳香片的大哥意外去世,花曼吟宣布她懷孕了,一陣混亂結束後,花曼吟成了未婚媽媽,張君美仍不願為她們母女離婚,柳香片始終未曾生兒育女,但柳家有她大哥遺下的一子,她有恃無恐,全副心思放在事業上沖刺。
花曼吟也不服輸,她可不是省油的燈,女兒姓花就姓花,她重整腳步發展自己的事業,先是販賣香水,後來自己成為代理商,如今更受到法國一家知名香水公司的青睞與信任,將亞洲地區的市場開發全委任于她,香港便是第一站。
自從她答應接下這份重任,朵朵不知古里古怪的跟她鬧過多少回脾氣,這孩子……唉!看似純真,實則是個用劍的高手,她曉得如何刺中她的要害,知道如何把她堵得啞口無言!她會睜著又圓文大的眼楮祈求她不要走,她會高亢而激烈的聲淚俱下,她會沉痛得不勝憤慨的叫罵著發脾氣,她會……哎,哎,哎,都沒有用的,太遲了,她已經答應了人家,沒有跟朵朵商量便一口承應下來。該怎麼說呢?是想讓自己不再後悔一吹嗎?是想讓自己有重新開始的機會嗎?是的,都是!眼看當年抱在膝上的小女兒,如今成長為嬌艷婢婷的少女,花曼吟不能不驚恐時光的飛逝,如夢初醒的覺悟到自已誤了十多年的青春,再一次的追求應不為過吧!她定居于香港的情人……
張君美竟然很爽快的同意朵朵搬去他住處,倒使花曼吟有點兒始料不及。這些年他也沒跟她們母女斷絕來往,但雙方的感情早已變質,甚至經年不見一面,只有朵朵在接到父親電話的那天,坐上父親派來的車子去餐廳跟他共餐,有時半天,有時兩個小時,便又載著一大堆禮物回來了。
最令張君美跌破眼鏡的事情發生了,柳香片跟他虛與委蛇這麼些年,忽然改變心意要試著接納朵朵,讓朵朵搬來住也是她的主意,不過,她仍沒打算讓朵朵入籍,除非……她把她的計畫告訴丈夫,張君美又告訴了花曼吟。
「朵朵行嗎?」
花曼吟再度一震,若有所思的望了身旁的朵朵一眼。回想張君美對她提的計畫,她第一個反應仍是初次听見時的驚笑,「朵朵行嗎?」她診斷張君美有必要重新了解他的女兒!
紅燈時,她拉過後視鏡左顧右盼,細瞧臉上的妝好不好,眉夠不夠媚,唇夠不夠嬌,此時煩心的事佔不進她腦海裹。花朵朵一臉「你又來了」的厭煩表情。
「媽!綠燈了!」她嘟嘴叫道︰「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虛榮?真受不了你噎!」
「女孩子嘴翹那麼高,難看死了。」
「好看是你生的,難看也是你生的,跟我無關!」
「少胡說!我好用心才把你生得這麼美麗可愛,你若是肯再多吃一點,多長點肉,明年就可以競選中國小姐了。」
「我懶得吃啦!」每天都是自己一個人解決三餐,跟棄兒半斤八兩,花朵朵對母親的不滿更增一層,嘴翹得更高了。
「還有,不要老是做些鬼臉、怪表情,小心把自己弄丑,看你嫁給誰去!」
「我才不要結婚呢,麻煩死了。」
「呵,小孩子才敢亂唱高調,到了媽媽這年紀,明白世事無常,就不敢說任性話了。」
「那我不要活那麼老,怕東怕西的,多累!」
「我哪里老了?」花曼吟不由臉色微變,控制方向盤的縴柔雙手亦為之顫動,忙空出一只手模模自己的面頰,還好,模起來挺嬌女敕的,又有彈性。有許多男人巴結著恭維她只有二十來歲,一听到她女兒都上高中了,那險些兒掉了下巴的驚訝表情,是她最大的安慰了。她轉眼瞧見朵朵一臉惡作劇的戲弄表情,不禁有氣。「可憐你爸爸有得罪受了!」
「哼!活該!」花朵朵義無反顧的將臉扭向窗外。
窗外車水馬龍,朵朵想起今天下午說好了要跟唐舞冬那一票死黨到圖書館K書,想什麼法子溜好呢?絕不能讓媽媽稱心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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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陽天。
褥暑的襲人熱浪使空氣中的塵埃熱分子凝住不動似的,人人揮汗如雨,逼得行人紛紛往有冷氣的地方遁隱。
柳善耘托著蘇緋衣的手肘橫過馬路,沖進圖書館,呼,冷風襲面,好不容易喘過一口大氣,連忙擰開剛買的礦泉水,咕嚕咕嚕猛灌了好幾口。
「慢慢喝,暴飲冰水對身體不好。」蘇緋衣的手中也是一小瓶礦泉水。
仔細看,走進圖書館的人有不少都自備礦泉水。其實她並不介意吃柳善耘的口水,說不出芳心深處是否有所期待,看他那種神采飛揚的樣子,看他那俊秀健康的面孔,走到那兒都贏得無數女子的傾倒眸采,她心里就不能不胡思亂想,不能不想提高自己的身分,極願得到他無拘無束的對待,只可嘆,柳善耘一派洋武作風,習慣自飲自食,請她吃飯不是自助式的便是西式中餐,使她想表現一下溫柔的挾菜動作都不可得。
「台灣的天氣好像愈來愈熬了,真有點吃不消。」善耘拿出手帕擦擦汗。「既然來了,順便上去翻翻報紙也好,我已經好幾天不知中外大事了。」
「你姑媽又念你什麼啦?」緋衣嬌女敕可人的嗓音輕快的蕩漾。
「別提了,想起來就覺得好笑,她居然……算了!反正我已經拒絕了。」柳善耘牽動嘴唇微微一笑。蘇緋衣感覺到那微笑中蘊含著她不知道的秘密,內心微有酸澀、自覺卑微渺小的難言滋味,模索向長裙口袋里那一小幀紙片。
「緋衣,你穿這麼長的裙子不熱嗎?」上樓時,善耘不經意的問了一句。
「穿長裙,顯得端莊啊!」蘇緋衣近乎賣弄的撩一下長裙,裙擺如浪翻似的翩翩生婆,她好高興柳善耘終于注意到她為他特別穿上新買的華裙,眉梢唇角溢生的蜜意濃情黏稠得有些大膽,面頰跟著煥起了一層光輝。
「穿短裙就不端莊嗎?」柳善耘忽略了她臉上美妙的神情,看著她一身典雅,搖了搖頭。「你穿得如此慎重,倒像要去參加宴會。下次穿輕松一點,我不是你的老板,也別把我當成滿不講理或嚴肅難纏的怪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