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童無法看他,只有靜靜听著。
「以為女子嫻淑就是美德,也為了讓母親高興,我娶了司晴,私心想有個孫子應該可以讓母親自重一點。沒想到那女人神經質得要命,想讓她懷孕竟像要她的命,不止一次對外宣揚我企圖謀財害命,娶她只是為了得到她的財產,回到家中又一再向我哭訴她有多麼的虛弱,才二十歲不準備生小孩,到後來為了拒絕我就罵我有戀母情結,不是男人,她若不是看在兩家門戶相當的份上才不會嫁給我,弄得我興味索然,厭惡她至極,一畢業即入伍當兵--堂叔曾計畫讓我體檢時因耳疾而毋需入伍,但我拒絕了,我情願當兵,眼不見為淨。就在我當兵期間,司晴去世了。」
「啊!」羽童抬起臉。
「一個柳丁大小的腦瘤壓迫她的前腦,引起人格失常、神經質,她死在手術台上。」
「真可憐!」羽童低喟。
「也許吧!」歐去蓬困惑的一笑,皺眉道︰「我沒注意到她有病是我的疏忽,但她的家人莫非也不知情嗎?司晴好的時候極好,所以我才會娶她,但她的神經質和情緒不穩定絕非婚後才如此,她的親人居然瞞著不說。」
「天下父母心,莫不希望女兒得個好歸宿。」
「是嗎?司晴死了,問題仍然沒有解決,我媽跟我陷入了長期抗戰,我一心認定只有讓她升格變成祖母,她才不會想再嫁人。其實我很喜歡堂叔,如果他不要風流到連親堂嫂都想染指,我們會是事業上的最佳拍檔,但他不該想做我的繼父,這一點我無法接受。」歐去蓬堅決的口氣,羽童可是耳熟能詳。
「第二次結婚,我選了一位活潑健康的女郎,叫春妮。她非常熱情,我們的確過了幾個月快樂的新婚生活,但同時我也進入公司,開始商場實戰,變得非常忙碌。一年後我才發現春妮是不甘寂寞的女人,她根本不要懷孕,她愛死了她的身材,那是她快樂的泉源,後來我才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她往歐洲旅游采購時,濃霧的倫敦公路上發生連環車禍,春妮也成了犧牲者,當我趕去時才知道同車還有她的情人。」
「我听說她是因空難而死的。」
「以訛傳訛,流言真是可怕,兩任太太皆跟了我不到兩、三年便去世,外面自然有許多傳說穿鑿附會了。」
歐去蓬又露出那種譏嘲的口吻了,羽童的眼楮不看他也感覺得到他的不滿和故意表現出來的不在乎。逐漸揭開他的神秘面紗,羽童倒有點同情他了。她經歷一次婚變,感覺像月兌了層皮,而歐去蓬比她更不幸,兩次皆擇妻不淑。
「兩個太太都讓我失望透頂,使我更確信我母親才是最好的女人,結婚十八年,母親不曾背叛過父親一次,全心只愛著父親一人,我希望她不要改變,永遠保持在我心目中完美的形象。于是,我把母親變節想改嫁的罪過全算在堂叔一人頭上。」他的聲音又冷又澀。「當時母親一天比一天疏遠我,我對歐覺非的怨恨便日勝一日,是他挑撥我們母子的感情,使母親不再親近我,把我當成可怕的對手一樣避開,我真是恨透了他!」
羽童被他語氣中滿含的恨意驚呆了,駭然的直搖頭。
「這是不對的,你會傷到你的母親。」
「沒錯,可是等我覺悟時一切都太晚了。」
歐去蓬的聲音很輕,回蕩于室中顯得寂寞而空洞。他繼續說︰
「妳了解男人的魅力何在嗎?那就是自信。成功使男人自信,一個寒酸窩囊的可憐蟲即使皮相再美,也不會有女人喜歡。歐覺非令我母親迷戀的也正是這一點,我決意毀去,讓他在我媽面前變成一個抬不起頭的可憐蟲。」
「噢!」羽童不由轉臉瞪視他。
「是他教我如何經營企業,如何打擊對手,我學得很快,我想做一個讓母親可以依靠的大男人,進公司沒多久,我逐漸掌握到權力中心。到了這時候,他教會我的手段成為我最大的利器,我開始設計陷害他,削弱他在公司的力量,總之我承認我用了許多卑鄙的手段,最後在一次不名譽的投資錯誤上,他成了眾矢之的,在董事會強大的責難下,他像只喪家之犬的離開了榮獅,把經營權交出來還給我。那時我已經三十歲了,整整和他精神對抗了十四年。我贏了第一步,很奇怪我卻一點也不開心,反而同情起他來。那種打擊真可以教一個原本雄心萬丈的男人心灰意冷,在一夜之間衰老。」
羽童瞠目結舌,不知該說什麼,實際上歐去蓬也不期待她開口,相反的唯恐她一出言會使他喪失再說下去的勇氣。
「我媽受不了突來的轉變,閉門好些天不見堂叔,堂叔在雙重刺激下,自殺身亡了。」歐去蓬悲切地望著自己的雙手,似乎那上面染滿了血腥。「母親不斷自責她一時的冷淡傷了堂叔的心,導至堂叔自殺,她真的愛他,我到那時候才相信,她沒有嫌棄堂叔事業上的失敗,她只是一時無法接受,需要一點時間調適她的心情,結果悲劇卻發生了,母親決心以死相殉。我嚇壞了,終于有一天我向她坦白我所做的一切,寧可讓她恨我也不要她自責而死,結果--」他掩住臉好一會兒,才抬起淚光點點的面孔。「母親只問我一句︰『為什麼你會變得這麼可怕?』從此她什麼話也不跟我說了,也不肯再看我一眼,我不斷哀求她也無用,她是狠下心來拋棄我,同時也放棄了自己的生命,在身體日漸衰弱中去世了。」
「老天爺!」羽童的聲音有點顫抖。
「根本沒有老天爺!」歐去蓬的話中充滿了痛苦的痕跡,臉上又浮現嘲諷的紋路了。「母親的死所帶給我的打擊是兩個太太加起來也比不上的,她在我和堂叔之間選擇了堂叔,她拋棄我而死,她是我最愛的母親,她卻以死來懲罰我。」
那些字字句句激蕩于空氣中,擴散至牆壁上又反擊回來,等聲音平息之後,空氣好像凝結了,室內變得好靜,安靜得使人不安,羽童甚至听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她依稀懂得歐去蓬的佔有欲從何而來,他害怕再一次的失去,他要保護自己不再承受一次被拋棄的打擊,只是他的方法又用錯了。
彷佛過了無限冗長的時間,才听他又說︰
「從母親去世後到我從打擊中恢復過來,整整過了兩年,我才再度親近女人,然而我發現自己似已喪失了愛人的能力,反而嘲諷起女人來。我需要她們時才接近她們,平時腦海中根本容不下女人的影子。就因為我不曾再固定守住一個女人,風流之名自然傳開了。」
「你不是風流,你是無情。」
「別人卻不這麼想,反說我太多情,真是天曉得!」
「你打算這樣過一輩子嗎?」
「如果妳沒出現,大概就這樣過下去!」
「我?」
「我不是守住妳一年有余嗎?」
「難道你在台北沒有其他女人?」羽童被一股疑心中略帶甘甜的感情如泉水般浸透胸中。
「我說過沒有,怎麼妳到今天還懷疑?」歐去蓬輕輕摟住她,抬起她的臉龐面對他。「不要再跟我斗氣了罷,我真怕妳跟我媽一樣折損自己的健康存心讓我難過,看妳瘦得下巴都尖了,到底幾天沒吃飯了?」
「我吃不下……」她的胃又開始上下翻攪,只覺一陣惡心,忙推開他跑進浴室大吐特吐,卻什麼也吐不出來,只嘔出些苦膽汁,對了,她早上和中午都沒吃什麼。如今她兩腿發軟,只想躺下來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