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希瓏,是你先種下的因,所以才得這種果,我也是逼于無奈,但是,我會加倍愛你來補償你的。
那中年人上完香就告辭了,于是大家只當他是一位尋常的祭拜者,他甚至沒跟梁院長打招呼就走,顯然不是陪院長而來,只是湊巧與院長一同進入靈堂,所以再也沒有人記得他了,只除了羽童。
梁院長一直待到孟慶余入土為安,才擦乾眼淚準備離去,臨行他握住希瓏的手︰
「你要節哀順變,好好安慰羽童。唉!反正你還年輕,將來有得是機會……我也很難過,很抱歉對不起孟主任……」
衛希瓏一頭霧水,心想院長是傷心得胡涂了,要不就是內疚沒有挽回孟慶余的生命。幾位在旁的同事眼見院長待他如此親熱,都以為大事底定,若非身處在喪家,就會當場圍過去向衛希瓏恭喜道賀了。
***
翌日。
醫院新的人事命令一早便貼在公布欄上,逝者已矣,一位新主任的誕生刻不容緩,關系到一科的運作實也耽誤不得。
衛希瓏走進醫院時,以為大家都會聚在那兒等著恭賀他、巴結他,可是沒有,一堆人圍在谷經綸周圍,看待他的表情都很怪異,而谷經綸更是十分尷尬,谷琇晶則不見人影。詭異的氣氛徐徐盤踞在衛希瓏四周,他頓覺雙目朦朧,全身緊張,又不得不故作安詳狀的走近公布欄,將目光投向那張公告;然而那些黑字體竟似由迷霧中走向他,他一生從未這樣害怕過中國字,潛意識的某一角似乎在叫他逃開。
終于他看清楚了,在應該寫著他姓名的地方赫然出現「谷經綸」這三個字。
「這不可能!」他低呼。
比經綸走過來,他的驚訝不下于衛希瓏。
「我也不曉得這是為什麼,太突然了。」
「你扮豬吃老虎,我太傻了,居然沒有提防你。」衛希瓏咬牙低聲道,不想給一旁準備看熱鬧的人看笑話。「你們兄妹聯手算計我,我太信任琇晶了。」
「不,我們比你更意外……」
「我去找院長。」
衛希瓏不顧眾人的紛紛議論,直奔院長室。
梁院長給他的答覆太平凡了︰「我從來沒說過一定由你接主任。我考慮了許久,參考幾位同仁的意見,最後才作的決定。谷醫師的資歷久,在患者間的聲譽、形象都很好,甚至有人向我反應他比你更加平易近人。衛醫師,你還年輕,將來還有機會,何必急在一時?」他又補償似的宣布將升谷琇晶上來當主治大夫。
衛希瓏挫敗地退出院長室,神情淒慘。
「希瓏!」谷琇晶叫住他。
「妳還敢叫我,算我瞎了眼才讓妳給整了。今天妳可得意啦,哥哥升主任,妳也升做主治大夫,我佩服妳!我恭喜妳!」他的惱怒,更含有著被心月復之人背叛的傷心。「過去的種種誓言都只是可笑的謊言,妳終究並不信任我,谷琇晶,妳以為我做主任就不會提拔妳嗎?在妳心里永遠是親兄弟可靠吧!」
「不是的,希瓏,我可以對天發誓,如果是我和大哥暗中作了手腳,教我一出醫院大門立刻被車子撞死!」
她神色凜然,希瓏一時不知該不該相信。
「你忘了我們的計畫嗎?你一當主任我們立刻就結婚,我怎麼可能做出使你恨我的事?相信我,這一定另有原因,只是院長不肯說而已。」
「妳太會說話了,琇晶,妳一向都有辦法說服我。不,這次不行了!事實擺在眼前,妳再怎麼解釋我都不會相信了。」
衛希瓏逃離她,谷琇晶懊惱得直咬牙。為什麼事情會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呢?她相信她的哥哥絕沒有吹牛拍馬的本事,主任之位落在他頭上只能說天外飛來鴻運。不過,琇晶以女性細膩的敏感,總覺得這意外太不尋常,她暗下決心必盡一切力量查出其中的內幕,為她也為希瓏。
這一天對衛希瓏而言自然不好過,平日在言詞間附和他的同事,今天都和他一樣尷尬的避開對方的視線,實在也不曉得該說什麼好;有現實的已公然對谷經綸友善,而平時就站在谷經綸一條線上的小大夫今天更是揚眉吐氣,有幾個還公然批評衛希瓏驕傲。
晚上,希瓏疲憊的回到家里,瞧見羽童又在祭拜孟慶余的神位,腦中的一把火燃燒得 啪作響,他好恨啊!
「拜什麼拜!人死了便成廢物,再拜也沒用。」他恨恨瞪著孟慶余的遺像,對羽童怒吼︰「我警告妳快把這些討厭的東西拿掉,我姓衛的不供奉姓孟的神主牌,他沒生兒子,活該死後做孤魂野鬼!」
他愈怒,羽童反而愈平靜,少許歉疚使她柔聲地說︰
「等過了七七,我會找一間廟供奉爸爸,然後每月去上香。你不用諷刺爸爸,他早已看開了,不信這一套,只是我不忍心將他火葬,爸爸是老式的人,他不說我也知道他還是很在意能夠入土為安。」
衛希瓏還沒有到喪失理智的地步,自覺不對也不好再發脾氣,然思前想後,難免用不滿的語氣說出主任地位落空的不幸。
「妳爸爸根本沒有在院長身上下功夫!」
「原來是谷經綸做了主任。」羽童平靜的說,「如果爸爸還活著就好了,人在情義在,人亡情義亡。」
衛希瓏怪她沒反應,更怪她沒為他抱不平,可是他畢竟是聰明人,很快留心察覺到妻子的改變。她一身白衣如雪,完全不似她從前愛穿的活潑明亮色調,依稀自孟慶余出了意外後,她就常穿這種淡色素雅的連身洋裝,這份素淨宛如裹住了她喜怒不動的容顏,揮舞著貞靜綽約的美感。
于是,衛希瓏重新評估孟羽童的分量。失去主任的職位,使他急于攫取另一種補償,這才想到孟慶余雖然老而無用,倒留下一筆為數可觀的遺產,光是坐落于仁愛路的家宅就值不少錢,如今理所當然歸他所有了。
他開始忙著處理孟慶余的遺產,一下子坐擁巨金,使他忘卻敗給谷經綸的痛苦,對待羽童也像戀愛中的男人,減輕不少羽童的喪親之痛,相信自己去求歐去蓬是對的。她不希罕當主任太太,她只願成為希瓏唯一的愛。
仇璦苗卻反過來勸羽童︰
「妳爸爸的遺產應該由妳繼承,財富才是最可靠的保障。妳這傻孩子把一切交給希瓏去處理,他當然不客氣的全過繼到自己名下,妳知不知道他為了付遺產稅,將妳爸爸一生收藏的骨董字畫全拿去拍賣?妳爸爸在棺材里會跳腳的!他一生節儉才攢下的財富原指望留給妳,而妳卻送給別人。」
「希瓏不是外人,他是我丈夫,也是爸爸的女婿。」羽童牽引嘴角一笑。
「哼!他那種人我算是看穿了,妳把財產留在身邊,他才會看重妳,一旦妳交出財富,妳在他眼中還有什麼可取的?」
「阿姨對希瓏的偏見太深了。」羽童挑起眉梢一怒。「而且我不相信除了爸爸能給我的,我自己就一無可取。」
「听我說,羽童,妳是非常討人喜歡的女孩子,要是嫁了一位愛妳的丈夫,比如谷經綸,我會非常慶幸妳的幸運。」仇璦苗感到遺憾的嘆了口氣。「可惜衛希瓏他最愛的是名利,妳千萬不要再蒙騙自己,做一個傻瓜。」
「我不要听這些。」羽童悶聲將心眼上鎖,不讓自己听見愛情結束的聲音,任自己繼續高傲地睥睨已不再完美的愛情。「自從爸走後,希瓏對我非常體貼,也不再跟谷琇晶來往,我相信他是有良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