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有的笑有的起哄,兩老眼中卻隱隱有淚光,在旭日開香檳「啾」聲中,拿起絨盒中的金戒為另一半戴上,接受早來的祝福。
少杰簡直氣炸了,他早計言好在慶祝會當日最早起床,在兩者開房門走出來的那一刻,第一眼瞧見的便是他手捧禮物的孝順模樣,藉此贏取祖父母的歡心。他想過,這個家最有權力的還是祖父祖母,只要老人家待他像柔娃那般親膩,不僅爸媽會重視他,哥哥不敢取笑他,連三叔都會夸他「好能干」吧!這是他翻身的最好機會,卻被人硬生生奪去,而這個人正是他天生的克星柔娃堂姊,使得少杰的心中恨火雞熄。
──她什麼都要跟我搶,從小就是,連我的父母都愛她甚過于愛我,現在她連我向祖父母討好的機會都不給,一並兒搶了過去。
──為什麼她要跟我同時出生呢?為什麼大家都說她人見人愛,樂于跟她相處?其實她要怎樣都沒關系,可是她不該總是壓住我的光芒。
少杰開始反擊。「柔娃,你這次又花了三叔多少錢?你真好,三叔賺的錢你愛怎麼花就可以怎麼亂花。」
柔娃白臉漲紅。「我才沒有亂花爸爸的錢,買禮物的錢是我自己賺的。」韓寶玉笑說︰「是啊,柔娃到我公司打工賺的錢,買了金戒指剛好,她說自己賺的錢真的禮物才有紀念價值。」韓劉雲恍然。「原來你堅持打工是為了給爺爺女乃女乃買禮物?」「是啊!」柔娃第一次賺錢心中自也得意。
「你真的好乖。」女乃女乃拉了她手不住輕拍著。
韓笑天感動得直點頭。「女兒貼心,還是生女兒好。」
韓伯禮說︰「我也很想要個女兒,可是淑媚卻不想再生。」
「我生了兩個還不夠傳宗接代啊?」巫淑媚喜歡工作的成就感大于當母親的成就感。「那我跟別人生,你就不能怪我了。」
「你敢!」
旭日忙打岔。「當少杰是女的不就好了,他比女生還文靜。」端詳弟弟一張猴臉。「不過太丑了,嫁不嫁得出去還有問題。」
這是很普通的家庭笑話,笑完了之後誰也不當真,自然也不知少杰內心將這筆悵又記在柔娃頭上。
韓寶玉沐浴完,心想不去瞧瞧方問菊也說不過去,而且還真有點想她哩。她並不溫順,也缺乏他中意的美麗和氣質,可是跟她在一起彷佛是件很自然的事,不需要費恁大精神便足以互相溝通,就是這點令他難舍。
于是換了外出服走出來,也沒瞧見少杰想說話的表情,精神爽快朝下走。柔娃听見聲音趕了出來,從樓梯口探身下望父親是否將出門。少杰瞧見她這樣危險的姿勢,不知怎地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報復快感,好似他一直等待的候是這一刻,若錯過了,今生再得不到他渴望的東西,或許是愛,或許是其它某樣東西,他一時想不及那許多,就把手伸了出去……
「啊──」
在慘叫聲中,韓寶玉從玄關奔回來,眼睜睜目睹柔娃自高處滾了下來,一動也不動了,一霎時,渾身如墜冰窖中,激烈地抖顫起來。
※※※
方問菊被岳翠室送進省立醫院,第二夜,柔娃也被送來急救,所幸樓梯鋪有地氈,因而筋骨未傷,但周身瘀腫疼痛在所難免,只是墜地時頭部有所撞擊而昏過去,疑似腦震蕩,需住院觀察兩天。爺爺女乃女乃忙喊謝天謝地!韓伯禮安慰的拍拍兄弟。「沒事的,沒事的!」
韓寶玉□啞的聲音自喉嚨中邊出︰「眼看著她摔下來,我的心髒也跟著停止跳動,要是她死了我怎麼辦?」
「我知道,我知道!」韓伯禮喃喃道。
他怎麼不知道呢?從頭至尾他都明白,寶玉從前是什麼樣的,現在像是變了個人,這改變並非一朝一夕,而是整整十七年漫長的歲月一再蛻變的結果。看著寶玉臉上的笑容一年比一年少,他也難受,但他又有什麼辦法?換作別人,或者喝酒買醉,或者早妻、午妻、晚妻的金屋藏嬌,以寶玉容顏之俊,體格之美,再加上有兩個錢,博取美人心並不難,難就難在他跟「賈寶玉」同名,念書時在和尚班不時被同學拿他的外表和寶玉這個名字取笑,亂將「風流、頑劣」之名安在他身上,幾次為此和人大打出手,但積怨難消,聲言此生最恨「賈寶玉」,也就不屑與他一般行徑。所以寶玉雖有寶玉之名,一生警惕立身要嚴謹。
這些韓伯禮全知道,少年時寶玉是有話直說的人,在學校被人取笑回家必定大發一頓脾氣,是以他出糗的事全家老小無所不知。韓伯禮心想︰當時的寶玉又可愛又天真,對了,就像今天的柔娃一樣討人歡心,只要有他的地方就有笑聲,然則,那種日子再也不會回來了,只為了一個女人。
韓伯禮不由得嘆氣。寶玉這生就胡涂那麼一次,只一次,就搗毀了他原先的模樣,重新塑造另一個韓寶玉。
在那場家庭風暴中,已婚的韓伯禮扮演調停的角色,接連數封信寄往兵營,總算在仲節回家時沒造成另一場暴動,但後來仲節去國不歸,未使不是迫憾。
「美麗的鳳凰總歸是禍水。」韓伯禮心有所感。如果柔娃沒有被生下來,這場不協調的婚姻不至于拖到今年才結束,韓伯禮望一眼小弟失神的模樣,暗道︰「柔娃是他的命啊!」麗凰的冷淡或不理不睬比潑婦罵夫更傷人感情,終于完全扼殺了他的愛,柔娃是他最大的安慰了。
韓伯禮手搭在寶玉肩上,可憐他已經付出昂貴的代價,夠了,盡被了,過去的錯誤可以一筆勾消了。
柔娃醒來後不斷喊痛,護士因先前已為她打過一針,沒有醫生指示不敢亂給藥,急得一家人都要發脾氣了。
這種情形當護士的經驗多了,職責所在的說︰「痛是一定會痛,打針吃菜只能減輕並無法使她完全不痛,必須忍耐一點啊!」換了一瓶點滴後便走了。
月兌離危險期後,柔娃意外的沉默寡言,大部分時間都閉上眼楮睡覺,其實試著回想自己摔下來的那一?那的感覺,似乎背後多了一只手!?這天全家為韓仲節夫婦、子女接風洗塵,只韓寶玉留在醫院陪伴,柔娃謹慎的開口︰「爸,有人把我推下來。」
「什麼!」韓寶玉掩不住臉上那份愕然。
「不是我不小心,是有人在我背後推了一下,使我失去重心摔下去。」柔娃愈深想一分,恐懼便增加一分。
「怎麼會?」韓寶玉不相信家里有誰忍心傷害柔娃。
「真的,爸,是真的!」柔娃焦急的解釋︰「那時候,我半蹲在樓梯口想看您是不是要出去,結果有人推了我一下。」
「是誰?」他詫異的問。
柔娃回想。「當時起居室好象有人在,又好象沒有,我記不得了,因為我從房里沖出來就到樓梯口,沒有注意,可是,我到現在還感覺到那個人的手貼在我背心的恐怖,……家里每個人我都熟,為什麼會沒注意他是誰呢?」一好了,不要再去想,當作是意外就好。」韓寶玉盡量克制,想表示得輕松些。「你這麼可愛,誰會想害你呢?」「喔,對。」她嘴上應著,心中可著實不服氣。
「你知道胡思亂想將有何後果嗎?」
「不知道。」
「會變得多疑,對家人不信任,你想這樣活著多痛苦。」
是我多疑嗎?柔娃姑且將信將疑,醫院的工作人員送來晚餐,打斷她的思緒,不過她想爸爸說得很有道理,對于一起生活十幾年的親人懷有疑心,不但累人而且很苦,再說我又沒得罪人,誰會來害我呢?韓寶玉要她吃飯,她任性的拒絕了,醫院伙食不好吃,她要熱狗、炸雞、蝦片、可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