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慮看看。」
柔娃退縮了。從小被當成公主捧,長得又人見人愛,難得听人對她說一句重話,更別提吆喝地做這做那了。
回家後祖母待她款款無盡,幫他們打理家事的歐巴桑特地出去買材料做咖哩雞,祖父、老爸和大伯也準時下班,這些真心愛她的人無形中已變成柔娃生存的原動力。歐巴桑有上下班時間,做完晚飯便回去了,洗碗由年輕人輪流來,其實只是收一收,真正的任務有洗碗機代勞。
柔娃被女乃女乃拉去講悄悄話,等韓寶玉洗完澡錄像帶看一半,才見她走進他房間一同觀賞有關非洲土著生活的紀錄片。
「真有人過這樣的生活?」柔娃覺得那些土著過得簡直不像人。
「如果把我們在這邊的生活拍給土著看,他們大概也會這樣問。」
「出生在那里好可憐。」
「怎麼會呢?放眼望夫大家都半斤八兩,天天打獵好開心!」
「老爸,討厭啦,就愛跟我抬杠。」
韓寶玉就愛抬杠,孩子跟他在一起不覺寂寞,他自己也開心,尤其愛開柔娃今天又收到幾封情書的玩笑。
「那個季祖玉還寫來嗎?」
「嗯,叫堂哥不要再傳信了他偏要,反正我不會回信的。」
「你不喜歡他?」
「爸您如果看過他寫的信就知道了,他應該活在六十年代。」
「怎麼說?」韓寶玉見過季祖玉一面,就是去西湖度假村那次,雙方不期而遇,初次印象並不覺那少年有什麼不好。
柔娃搬出一盒子的情書,揀出數封遞與父親。「這封是寒假我去日本時他寄來的,您看這些句子。」
韓寶玉輕念︰「飛機帶走了我不甘的道別,帶不走我對你不怨的念。
「若飛雲能傳信,我頗天天仰望飛雲。……
「幽幽的輕愁,深深的喜悅,輕愁只為思念你,喜悅為盼得再見你嬌顏,等待的時光在輕愁喜悅中悄悄溜逝,……」
韓寶玉含笑折了信,說︰「他文學底子不錯。」
「誰知道,說不定是情書大全里抄來的。」柔娃再讓父親看另一封。「我教哥去跟他說我還不打算談戀愛,他就寫了這信來。」
韓寶玉默念︰「歲月無情,使樹葉斑駁,奪美人冰肌,但真正的愛永遠常青。說我不害怕你的拒絕那是欺人之談,然而,如果失戀的痛苦是我年少的心必須承受的,且讓我以微笑面對它吧!在我們還沒有開始之前,把未來的結果放在一邊,相信天地間處處有希望,自然不會有時間去擔心失敗,……」
柔娃起初接到信也很開心,只是一來她情竇未開,二來季祖玉蒼白細瘦的個子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因此無法接受他的感情。在拒絕之後季祖玉依然不死心,這使她產生困擾,不知如何解決是好。
韓寶玉連看五封信後,驚嘆道︰「想不到現在還有這麼純情的小伙子,他真的迷上你了。柔娃,你若正在戀愛中就會被他的辭藻所感動,真的寫得真誠動人。」「這點我承認。」柔娃自問寫不出那樣肉麻的句子。
「可惜他只顧表達感情,忽略該表達‘自己’,以至滿篇的柔情蜜意掩蓋住他本人,使我看不出他的個性。」
柔娃尚不能體會這些,只急著要擺月兌「牛皮糖」。韓寶玉凝視女兒一會兒,看出她是真的不喜歡──陷入戀情中的人斷無將情書公開的道理──一股默契在心里流瀉。「等一下我找旭日來談。」韓寶玉疑心做事沒耐性的旭日為何肯三天兩頭幫人傳信?又有感而發︰「不過,我真被這些信的句子感動了,好純情!」
「是嗎?」柔娃笑了。「要退還信嗎?」
「不必。」此時韓寶玉深刻感受到女兒對愛情的天真,完全不懂得處理。「爸,不,老板先生,我決定到您公司上班,請多指教。」柔娃被祖母逼不過,才決定逃到父親公司去。
「有做滿一個月的決心嗎?」
「看在錢的份上我會努力的。爸,您就錄用我吧!?」
「好,如果你能忍耐一個月,除了薪水,我再送你一套名牌衣服。」
柔娃笑□了眼,興高采烈的說︰「那我先謝謝您了。」
※※※
人對于自己長長的一生時常有許多計畫,計畫的不能實現,有時是自覺性的改變,也有可能是意外,結果也許是快樂也許是痛苦,即使後悔,卻再也不能回頭,能力挽狂瀾的人縱然存在,但時空也已有所轉變了。
胡曉俠有計畫地要與方問菊結婚,先是父喪拖了一年,再是女方不同意他選擇的婚期,如今他總算明白不是日子選的不好,而是方問菊這邊出了問題,而他居然搞不清問題出在哪兒,這使方問菊的愧疚感減少了好幾分。
今天開始放暑假,她著手收拾衣物放進箱子,胡曉俠起先以為她是準備嫁過來才想搬回家住,但看情形愈來愈不對,她連冬天的衣服也拿出來,這算什麼呢?方問菊簡單的說︰「我已經沒有想嫁給你的心情了。」
「什麼,什麼意思?」
「我暫時不想結婚了。」
「那你到底想拖到什麼時候?」胡曉俠催著。
「我……」方問菊說著,眼光一直避免接觸胡曉俠。「我也不知道,如果你不滿意,你可以解除婚約。」
胡曉俠聞言,迅速的一把扳過方問菊的肩膀,著實嚇了她一跳。脾氣溫和的胡曉俠听到這種話也大發雷霆︰「你是怎麼回事?你要退婚?多年的感情是假的?你、你的眼光為什麼要逃避我?」
「你不要跟我凶!」方問菊轉身去收化妝品。
胡曉俠一掌拍在梳妝台商,一只圓罐子滾了下地。「這個是你要的,窗簾、床單也都照你的意思,你還有什麼不滿意?今天你一定要說清楚。」
「我沒有什麼不滿,只是不想結婚了。」
「這算什麼呢?」
「好了,你別再逼我了,讓我安靜一個暑假好不好?」
「不好!」胡曉俠的口氣彷佛急得要發狂。「你一定有原因,要不然你不會突然這樣。
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了,有什麼問題不能開誠布公的談?」他伸手擋住方問菊想開口的。
「你要安靜兩個月,卻一個理由也不給我,就讓我胡思亂想兩個月?我可不是你,我不喜歡胡思亂想。」
「對,這就是你跟我最大的不同,你的思路恨我的思路不在同一個頻道,所以永遠有爭執。你不喜歡我滿腦子的幻想,你認為我表里不一,不切實際,你一直要改變我,而你也認為你做到了,因為我最近比較安靜,不再信口開河煩你了,你……你就不去想我是不是有心事,是不是愛上一個欣賞我信口開河的男人,我敢說你永遠沒有想到。」方問菊說著為之哽咽。多日來情緒起伏愈來愈大,他居然無知無覺,借口老太太生病要人照顧搬去和老太太同房,他略有微詞,卻也沒有產生疑心,他就這麼放心她方問菊?他抓住她手臂。「你說清楚,什麼另一個男人?」她哽咽︰「你是全世界最遲鈍的男人,你要娶就去要你的寶貝雜志好了。」
「你、你、你莫名其妙,胡說八道!」他的手捏緊她的手臂。「你另外有男人?是誰?是那個王八蛋?你說!你有沒有跟他怎麼樣?你說!方問菊,你不要欺我太甚,我在問你,你听見沒有?」胡曉俠看她的表情就明白過來了,又像氣又像哭的叫道︰「你賤!你居然跟別的男人……你把我當成什麼?你把我當成什麼?」說到後來,悲憤交邊,猛的一松手,自己坐倒地上,嗚嗚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