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大夫!開這什麼藥,和我有仇呀?吃得好才奇怪咧!」聿維韜忍不住嘮叨抱怨。
圓圓大眼突湊到他眼前,伍菱幼露出白白的貝齒,「對呀!人家就是和你有仇,才會故意整你。」
「哇靠!我什麼時候和他結仇了?」他大呼冤枉。根本是蒙古大夫一個,還死不承認。
「什麼時候?就你破病躺在床上、神志不清的時候呀!」她柳眉一挑,「你也真厲害耶!眼楮都沒睜開,那嘴巴可溜得像機關槍,四處掃射,尤其還不時問候人家的爸媽,活該你有今天。」她可是一點兒都不想浪費同情心在這豬頭身上。
「我?」食指不可置信地指向鼻端,他的濃眉高高挑起。
「沒錯,就是你這個豬頭。生病了就乖乖地生病,一張嘴碎碎念、碎碎念地,敢情少爺你是平日壓抑太久,沒得發揮是吧?竟然‘藉病裝瘋’,你知道嗎?你竟然從你三歲還要吃女乃嘴睡覺說起,還說上了國小會尿床,老是趁大家不注意時把紅
蘿卜堆到地毯下,害得地毯下長了一片有機田;三年級開始就要買成人票,因為你營養太好;四年級時幫同學作弊,竟然還考得比人家差……」她扳著手指,一項一項地數著。
她每說一句,聿維韜的歹人臉就青一分,再紅一分。
他真的有那麼「猴話」嗎?
「六年級的時候你午休老不睡覺,都偷偷在看坐在你隔壁桌的小女生,因為你暗戀人家;參加跆拳道比賽,對方還未上場,就被你的凶惡臉孔嚇哭,不戰而勝,拿了銀牌;國中制服沒得買現成,因為長得太魁梧了,所以都要訂做,然後每天晚上還要愛美地燙上三條線才肯睡,真是騷包!國二時,感冒請假,你娘在接送你去醫院途中發生車禍身亡,看著頓失母愛的幼弟撫尸嚎啕大哭,你開始蓄意地讓你父親失望、漠視你,好讓你弟弟擁有全部專一的父愛;老是無照駕駛,跑給警察追,靠軋車贏了不少銀兩;最怨恨的事是軋車沒軋贏‘飆’,還被他比了中指。以上,就是你碎碎念的大事志。報告完畢。」
伍菱幼掀眸,只見事件男主角卻臉色陰郁地不發一語,直瞅視著她。
半喘半嘆地吐一口大氣,她聳肩坦白,「對啦!你一五一十地把你阿母的事都招供了。」
雖然聖人有雲「非禮勿听」,但是西方諺語也有一句,「好奇會殺死一只貓」。
「讓我知道這些,真的直比世界未日嗎?閣下的臉可真是比美貞子小姐般驚悚駭人。」
他仍是不發一語,無言地瞅著她,臉色郁郁。
真是糟糕!他知道他現在的神情看起來像什麼嗎?
像被拋棄的流浪狗,拒絕著別人的同情,狺狺咆哮的戒備下,有著怕再受傷的狼狽。
「你以為我會同情你嗎?」眉一掀,她雙手環胸。「如果你真如此以為的話,那你就是豬頭一個。」
滿意地看見他皺了下眉,更抿緊了唇,伍菱幼拉把椅子,在他床邊坐下。
「我說你,根本是懦弱!ㄟ!不要瞪我,我會解釋為沒風度的老羞成怒
喔!」她捏住他僵冷的臉頰狠掐數下。「你還自詡為悲劇英雄,犧牲自己、成全他人、萬古傳頌……在我看來,根本是白痴一個……ㄟ!還瞪?明明就是白痴,還死不承認,真是頭牛,還是頭蠻牛!」她越想越氣,手指狠戳他的寬健厚肌。「你說嘛!意外,本來就是出乎意料之外發生的事,你阿母的過世根本怪不到你頭上來,就算你有愧于你小弟,那又怎樣?說穿了根本是那該死的補償心態作祟。逃學、打架、飆車、故意讓你老爸失望……哼!失望個屁!就算失望也是一開始的動機,到後來你的壞已經變質,你根本就是嫉妒你老弟的獨享父愛,只是想引起別人注意。」
聿維韜眉間皺得千千萬萬糾結,張嘴,「我……」
「我最恨別人打斷我的話。」利眼一凜,她掐入他嘴皮的手指一緊,「我說,說到底你根本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懦弱!你根本不敢面對現實,直至驚覺大勢底定,你又頓感寂寞。拜托!鬧別扭是心智未成熟的流鼻涕小表的專屬權利,你這麼個彪形大漢,使起來只讓人頓覺無力,嘴角抽搐。」
縴細身軀暴然躍起,凶惡地逐句逼進,強橫粗蠻地猶勝虯髯惡盜,「你說!你這樣才真的叫對不起你娘!更對不起我!是不是?是不是?!」她狠揪他胸前衣襟的惡掌死命搖晃,恨不得將他那顆水泥腦袋搖掉些白痴頑固,裝進點聰穎良心。
「就算我別扭、懦弱,又關你什麼鳥事?!」拍開緊揪在胸前的手,聿維韜凜肅惡臉,毫不領情。
伍菱幼頓時嘶嘶倒抽一口冷氣,「關我什麼鳥事?哼哼……算本小姐雞婆,同情心泛濫過度,去撿了條流浪狗回來養。後來發現原來竟是只弱智兼低能的畜生,自甘墮落、落魄天涯,還沾沾自喜,以悲劇英雄自詡。自斷前途,還一副全是上天虧欠、眾人對不起他的死樣子。本小姐看了就是不爽!」粉拳咚咚捶上他肩胸,徹底蹂躪他初愈的病體。
以悲劇英雄自詡?真是如此嗎?
聿維韜惡臉郁郁,胸臆間有著被戳破幾分真心的心虛與尷尬。
這些年來,自我放逐的罪惡加上被人忽略的種子,竟不自覺地在他心中發酵醞釀成蟄伏的毒瘤,以憤世嫉俗的面貌呈現。
「怎樣?無話可說了吧?有在反省就好,省得我拿鐵槌敲開你的腦袋,看看里面裝的究竟是什麼,臭氣薰人的的,一坨……」
「滾出去!」未待她鏗鏘有力發表完「悲劇英雄腦袋內容物研究論」,聿維韜老羞成怒地將伍菱幼推出房門,隨即落鎖。
門外不滿的嘀咕一陣,終至遠離。
斑壯雄軀頹倚門後,腦袋亂烘烘作響,聿維韜只覺煩躁。
你自詡悲劇英雄,其實你根本是懦弱!
「叩!」抵在冰涼門扉上的額猛力一撞。
懦弱……
生活幸福的她何嘗知道害死至親的罪惡?何嘗感受過明明是最親的人,撫著冰涼的尸首哭喊著,為何奪去的不是另一條生命?
明明是同一雙眼,昨日溫和的眼,如今看著你的眼神,卻如看著最卑賤的螻蟻?
懦弱?!他的嘴角揚起一抹苦笑,備受嬌寵的她何嘗知道,為了生存下去,懦弱有時是一條逃出生天的路。
「叩!」他力道更沉的一撞額。
不會知道的!她不會明了,一如學校的輔導老師、電視上大聲疾呼的教育學者,以及親子關系專家,義正辭嚴的批評著他們的離經叛道,振振有辭地扳著手指數著三重點、五要素,「信我者得永生」、「天下太平」地高談闊論。
頭頂各國發亮學位資格光環的專家,有誰真正體會過他們遭遇過的現實?!
沒有!一個也沒有!連她,愛管閑事的她,也從未有!
那為什麼沒有嘗過現實的人,能道貌岸然地批評唾棄他們的行為、他們的生活,甚至他們的心態?
抵靠門壁的額緩緩抵下。而又為什麼?他听見了她的批評會如此地難受?
揪著胸的掌微顫,只覺胸口悶塞了一塊大石,沉甸甸地壓迫他的呼吸,讓他喘不過氣,只能嘶嘶吞吐。
「你干嘛打我?」燦爛煙花般的回憶掠過聿維韜的腦海。
「因為我不爽。」
「那你干嘛打過我後又吻我?」
「因為我高興。」
煙火那夜的星空燦燦折折,許是意亂情迷的寂寞作祟,一個吻,竟讓他萌生了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