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電動車窗降了下來,閉上眼迎向清爽干淨的空氣。現在是早上八點,群山環繞,山嵐飄渺,山上還有點朝露的味道,她發現自己愈來愈喜歡這里的生活,人們親切熱情,生活簡單有秩序,更喜歡這里的空氣,每片雲,每棵樹,每朵花。
「會不會變成我把你留在山上了?」
她睜開眼,望向他,俏皮地開玩笑。「如果是呢?我想留下來,你會不會很頭大?」
他看著她,淺淺地笑,眼神溫柔。「不會,我習慣了,反正你做的菜愈來愈上道,其他的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她大笑。「你怎麼沒說我還是個不錯的美術小老師?」
在他為小朋友上課時,她就是小老師,會幫著他指導學生;巡守時,她就變成好學的學生,詢問他每一處珍貴難得的生態。如果是植樹,只要不要讓她看到蠕動的蚯蚓,她也算是盡責的幫手。反正有他就有她,這樣的生活愜意得讓人想就這麼繼續下去,什麼也不想。
「是還不錯,唐老師。」
「當然。」
她望著窗外,注意力再度讓山上的景物給吸引過去,清雅白皙的臉龐滿是沉醉。
他看著她,不自覺地笑了。自從她出現以後,他變得愛笑了,笑容出現的次數甚至超過他上山的這四年。
一直以來,言牧仁知道自己最大的問題是對人際關系的不信任,或許是從小養成獨立自主的個性,也或許是過去在工作上的爾虞我詐,不自覺地造成他的戒心,他不容易接近人,更不容易敞開心胸。
但是遇上她之後,兩人變得像朋友,她對他總是帶著笑,輕輕柔柔地說話,無論是和他抬杠的調皮樣子,和孩子嬉戲的大笑,和學生討論的認真,看到蚯蚓時的驚恐大叫,她所有的模樣,都逐漸喚醒他沉寂許久的心,讓他愛笑,對生活開始有熱情,這不曾有過的感覺讓他越來越想更親近她,越來越想更寵愛她一點……
他放慢車速,讓她盡情觀賞大自然的風景。
她輕易發現他的小動作。他一向如此,冷淡的外表,卻有顆細膩溫柔的心。她回頭看他,美麗地漾開了笑。「謝謝。」
「別客氣。」
四十分鐘後抵達學校,剛停好車,就看到校長興高采烈地走了過來。「言老師,唐老師,你們來得正好,我正要打電話給言老師呢!」
他們下車,言牧仁問︰「校長有事?」
校長好開心。「有有有,是大事!明天星期六,我兒子娶媳婦,晚上想請兩位老師來家里吃個喜酒,熱鬧熱鬧!」
部落婚禮!唐佳妮眼楮亮了起來,她激動地扯著身旁男人的手臂,臉上的表情好開心。
言牧仁寵溺地輕輕摟住她的肩,好似習慣了這樣親昵的動作,習慣了這樣與她相處。他對著校長說︰「謝謝校長的邀請,我們一定準時出席。」
「好的好的,我還要去邀請其他老師,就不多聊了,再見。」
「校長再見!」唐佳妮開心地揮舞著手。
兩人目送校長離開後,朝上課的班級移動,她還沉浸在受邀參加部落婚禮的興奮當中,沒注意到他的大掌還護衛般地放在她肩上。
「部落婚禮耶,一定很好玩!」
「你想不想看迎娶的過程?」
「想啊,可是你明天不是有排巡守的班?」
「沒關系,我先送你去校長家,請朋友照顧你,等巡守回來,我再去找你。」
他安排得很好,但唐佳妮由自己那一瞬間的失望心情發覺,讓她激動、開心的並不是婚禮本身,而是和他在一起的感覺。
和他一起參觀迎娶過程,可以隨時分享一切,那份兩人相依、相知的感覺才是她渴望的。
所以她搖搖頭。「不了,我們一起去巡守,再一起參加晚上的婚宴。沒辦法,我是你的跟屁蟲,不可以獨自行動的。」
他停住腳步,俯看著她,深邃的黑眸溫柔似水。「沒關系,我會加快腳步,縮短巡邏的時間,你先去校長家,我很快就會趕到。」
她還是搖頭。「不要,我要跟你在一起。」也不明白自己為何這麼堅持。
「部落婚禮是平地見不到的喔?」
「沒關系。」
「這樣很可惜。」
她笑著看他,他背對著太陽,像山一樣在她身邊保護她,溫柔地照顧她、看著她。「我都不知道你的年齡。」
「三十五。」
「哇,看不出來耶,老板四十歲,我想你是學弟,應該是三十八或三十九,原來是你的胡子害你變老。」
他放聲大笑。
「我有機會看到你沒有胡子的模樣嗎?」她笑著問。
「如果是我喜歡的人要求,我會把胡子剃掉。」
她愣了,而後眸心一黯。這是很傻的念頭,可她怎麼開始有點嫉妒能看到言牧仁真面目的女人……
她在想什麼?
笨。
「那……真讓人期待。」她輕聲說。
「你呢?」
「啊?」她怔怔地看著他。
「我說,如果你是我的女朋友,你想不想看我把胡子剃掉?」
她呆望著他,像吞了一顆鹵蛋似的,無法回答。
第五章
「如果你是我的女朋友,你想不想看我把胡子剃掉?」
怎麼了?他的問題,讓她的心跳得這麼快?
相處的這一段日子,朝夕相對,讓她的想法有了轉變。她看到一個認真的男人,他認真過生活,認真面對生命中的每一件事。當他是巡守義工時,他就是個值得信賴的保護者,當他植樹時,他撥上、澆水、施肥,細心呵護,耐心等待著小小的種苗發芽、慢慢茁壯。當他是部落學校的美術老師時,他的臉上永遠帶著笑意,以最沉穩、溫柔的嗓音指導每個學生,同時將自己畢生所學以最簡單的方式傳授給他的學生。
言牧仁不是冷漠無情的男人,他絕對是她遇過的男人中,最溫柔卻也最有氣概的男人。
只是,他的問題……呼,別想太多,或許那只是普通的問話,雖然這句話就像顆核子彈炸亂了她的心。這問題一直縈繞在她腦子里,她無法解釋,也無法問出口,只能任由滿肚子的疑慮淹沒自己。
她思緒雜亂,可他的模樣還是和這幾天一樣,平和溫柔,沒有半點不同,只有她,因為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在巡守時魂不守舍,他一靠近她,一和她說話,她就會像驚弓之鳥似地嚇一跳——
「你怎麼了?」
她僵硬地扯著笑。「沒事,我只是在想要用什麼方法才能讓你和我一起回台北。」
他揉揉她的發。「你省點事吧,我帶你去看台灣原生種百合,現在已經很稀少了,早上有朋友打電話給我,告訴我在小頂溪那邊看到一株。」
一提到花,她立刻眼楮一亮,把煩心的事先拋到旁邊。她喜歡以花作為繪畫的主題。「好哇好哇,等等我看看……」她翻著斜背包。「太好了,我有帶照相機,我們走吧!」
「好。」他寵溺地看著她笑。
兩人繼續巡守的路程,看到了台灣原生種百合,這種百合雖然沒有鐵炮百合或都市常看到的香水百合來得艷麗,卻有如空谷幽蘭,充滿氣質美,讓她開開心心地照了許多相片。
很快地,兩人完成巡山的工作,回到家里略做梳洗,更衣後,立即開車回到部落。婚禮儀式早已結束,一張張宴客的大桌在國小空曠的操場上早已排得滿滿的,校長一看到他們,開心地迎了上來。
「歡迎、歡迎,兩位老師請坐!」
部落青年在司令台上熱情歌唱,唐佳妮只得扯著嗓門大聲地說︰「校長恭喜!」
「客氣客氣,我請人幫你們找位子坐。尤金啦!」校長喊著身後的小兒子,以一連串的山地話要兒子帶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