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我記得老一輩人的傳統,如果守喪的子女要結婚,一定要在百日內完成。這等于我們只有三個月的時間可以安排,扣除處理媽媽的身後事,我們的時間真的不太多,所以妳要好好調養身體,未來的三個月,鐵定忙到人仰馬翻。」
蘇悅荷的雙手十指交扣,覆在月復部。「不用了,不會有婚禮。」
「什麼意思?還是妳想生完孩子再補結婚?」
「請你幫我約婦科醫生。」
「怎樣了?妳不舒服嗎?」
她淚眼婆娑地看著他。她相信自己這一輩子一定會記得他對她的好。
他有大好前途,她不能也不允許自己耽誤了他。
「我要和婦科醫生,約個時間……」
「約什麼時間?」
她凝視著他,淚緩緩滑下臉龐。
「我要拿、拿掉小孩。」
頂樓的頭等病房有專屬的醫療設備,是專為高官名流所準備的。
麥奇康將蘇悅荷安置在其中,並找來李阿姨陪伴她,美其名是呵護,實則是監視,他要李阿姨時時刻刻盯著她,分分秒秒都得臥床休息。
那天,她說要將胎兒拿掉,兩人激烈爭辯後,她再也沒見過他陽光般的笑容。他在生氣,氣她如此看待他們兩人的愛情,並且殘忍地謀殺他們的愛情結晶。
所以他用冷漠和沈默來抗議,雖然每天的用餐時間他必定會來到病房,逼迫她進食,但所有親密的舉止都消失了,和她說個話,還要站得遠遠地,彷佛她身上有什麼傳染疾病一樣。
而母親的後事,他以女婿自居,打理得妥妥當當、隆隆重重,這點讓她十足感恩。
但她還是想出院,想親自完成母親的身後事。可麥奇康總是用一句話堵住她的抗議──「把妳交給他,我就放心了」。
母親最後的這句話像一道聖旨,她再怎樣也不敢違背母親的遺言。
喂她吃完晚餐之後,麥奇康不發一語,準備離開。
蘇悅荷心一橫,打破兩人之間的沈默。「我要出院。」
「不行,妳出血的情況並未改善,要臥床休息。」他回答得像個醫生。
因情緒過分激動,她在得知懷孕的第二天開始出血,婦科醫生吩咐了句多多休息,她當下被打包送到頂樓的頭等病房安胎休息。
她知道他想要小孩,他以為她心狠手辣不要小孩,他根本不曉得什麼叫母子連心,當她發現出血的一瞬間,她的心有多緊張、有多害怕!
這就是她矛盾的地方,這個男人她不能要,自己卻沒有離開他的決心;這個孩子她不能留,自己卻又偷偷喜悅個老半天……
她討厭自己的優柔寡斷。
「我要出院!」她重復,語氣有些遷怒。
麥奇康火氣也不小,他氣沖沖地開罵︰「讓妳出院還得了,妳偷偷跑去拿掉寶寶,那我怎麼辦?」
蘇悅荷搖搖頭。這個人瘋了,整天寶寶、寶寶的,好像整個世界只有她肚子里的寶寶最重要。
「有什麼關系,听說你年底就要和方小姐結婚了,你們也會有自己的寶寶,我的孩子根本沒必要留下來。」她故意這麼說,存心想氣死他。
她成功了。麥奇康氣得吹胡子瞪眼,氣得快吐血。「要說幾遍妳才懂,我沒有要娶方小姐,我既然讓妳懷了我的孩子,就會負責到底!」
蘇悅荷垂下眼簾,茫然的眼底飄浮著濃濃的哀怨。
一切只為了孩子。因為孩子所以他願意負責;因為孩子,外人傳言她飛上枝頭變鳳凰;因為孩子,他失去功成名就的大好前途。
如果沒有孩子呢?他們是不是就會形同陌路,他當他的副院長,她恢復她從前平靜的生活,只是生活里少了個摯愛的母親。
「我不用你負責任。」她倔強地揚高下顎。
「負不負責是我的事,反正妳等著當麥太太就好,我不許妳拒絕!」
麥奇康氣到快捉狂,難道他表現得還不夠嗎?他只希望擁有她的愛、她的在乎,就算她沒有愛上他,那也看在他這麼在乎她的分上,多在乎他一些些。總不能她對他連半點在乎都沒有吧?
這太不公平了!
「我不管,我要出院!」她開始耍賴。
麥奇康毫不客氣地吼了回去︰「妳想都別想!我愛妳、我在乎妳,我不可能放任妳去做任何會傷害到自己的事!」
在憤怒之中,麥奇康根本沒注意自己泄漏了多少情意。
蘇悅荷听到了。她像吞了顆鹵蛋,梗住了喉嚨,無法說話。
「妳最好乖一點,我下午有兩台刀,不能來看妳。妳安分點,不為我、不為寶寶,至少也讓妳在天之靈的媽媽安心好不好!」
麥奇康吼完,隨即閃人。他嘟囔著,如果早知道愛人這麼心力交瘁,他絕對不會找死地去糾纏她!
沒良心的人撂下狠話走人,蘇悅荷的眼淚就像壞掉的水籠頭一樣,流個不停。她的死穴是媽媽,只要提到媽媽的任何事,她都可以哭個老半天。
李阿姨進來,看到的就是她哭成淚人兒的模樣,想也知道副院長又拿蘇太太的事來刺激小荷了。
「別哭別哭,懷孕的人哭泣是會傷眼楮的。」
蘇悅荷抹掉臉頰上的眼淚。「不是說坐月子時哭才會傷眼楮的嗎?」
李阿姨調皮地眨眨眼。「有些事是可以順應情況,小小調整一下嘍。」
在她昏倒的時候,因李阿姨的大力幫忙,協助處理身後事,母親才不至于魂魄飄蕩、無所依歸。基于這點,加上彼此的緣分,在母親往生後,李阿姨便成了蘇悅荷重要的精神支柱。
「那人心呢?是不是也會因為情況的改變,而起了變化?」她喃喃地問。
心細的李阿姨立刻听出蘇悅荷意有所指。
她拉了張椅子,坐了下來。「說吧,孩子,有什麼心事可以跟李阿姨說說。想當初,李阿姨可是『生命線』的輔導老師哦。」
蘇悅荷幽幽地嘆了口氣。沒錯,此時此刻的她,急需找一個可以傾吐的對象。「院長夫人說他年底會迎娶院長千金。」
李阿姨當然明白小荷口中的「他」指的是誰。
靶情的事很難說誰對誰錯,愛上了就是愛上了,沒什麼道理可言。
李阿姨心疼地看著病床上虛弱的女孩。「我听秘書室說,麥副院長的父母會由美國返回台灣定居,雙方家長好像準備正式見面。大概就是這個月底,院長有意思要扶持他接下院長的位子。不過這是在妳……之前的計劃,現在情況變成這個樣子,誰也不知道往後會如何發展下去……」
蘇悅荷哀傷地搖頭,心底泛起的苦,濃得讓她想放聲痛哭。「我知道是我不對,我不該出現,破壞了一樁美事和他的前途。李阿姨,如果可以,我願意重新走過,這一回我鐵定離他離得遠遠的……」
李阿姨拍拍她的手臂。「感情這種事沒人料得準,端看一個緣字。妳別急,這局的發球權並不在妳手中,妳等著看他的決定好不好?自古以來,只愛美人不愛江山的英雄大有人在,不是嗎?」
事實是,麥奇康在得知她懷孕之後,已經完成發球的動作。也許有人會反對,但他完全不管其他人的反應,執意要娶她,對她月復中的孩子負全責。
蘇悅荷凝視著窗外的滂沱大雨。氣象局發布了豪雨特報,這樣的豪雨會持續個兩、三天。
而潮濕陰沈的天氣讓原本低落的心情更加憂郁。
那天在「閃耀」,麥奇康是付現金買她出場,她自願將自己賣給了他。
所以嚴格來說,他們之間銀貨兩訖,她意外懷孕,也只能怪自己不夠專業,事前沒做好完備的避孕措施,不關他的事,他根本不需要整天把寶寶、負責掛在嘴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