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謝謝。」
點頭暫別,谷雨懷避過人群,她往較為安靜的中庭花園走去,她環顧著四處,「祥安旺日」,社區人口的那四個大字是這四棟住宅高樓的名稱,也是由父親親筆題字。
「祥安旺日」多熱鬧的名稱,多希望父親還能在世上看著她一間間將房子全數賣出,這是她的希望,更是她的目標。
樹蔭下的涼爽減少了夏日的悶熱,她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了下來,輕輕閉上了眼,大有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悠閑感覺。
瞿銘佇足于一旁,看著她在樹蔭下安閑的睡?,他只在遠處凝視,並無意接近。
為什麼自己要跟上來,在她拒絕他援助的支票之後,他應該識相離開的不是嗎?為什麼反而一路跟著她來到汐止?
他看著她,看著睽違半年的身影,她懷孕了,她憔悴了,她的頭發長了,她的身形依然清雅飄逸,她努力回避著他,她純真溫馨的氣息似乎已漸漸被成熟所取代,但他明白,她的這份成熟是因為受盡磨難才得以蛻化而來。
瞿銘握緊拳頭,風揚起他的發,遮掩住炯亮的雙眼。那炯亮的眸中有深切的內疚和憐惜。
一直以來像是習慣了她的存在,習慣她存在于他的世界,也自私地不去設想兩人交往的最終結果;直到半年前她的突然失蹤,這才教他了解何為失落。他沒想到自己會是那麼在乎她,原以為那只是習慣。
半年前,谷老勸服他娶她,也許是賭氣接受,但心里卻有種莫名踏實的感覺。當時憤怒蒙蔽了他的心,讓他口不擇言殘忍的打擊她,甚至在他文定喜宴缺席後,他還自信滿滿的以為,她,一定在他的掌握之中;她,眼里只有他,根本離不開他;
她,永遠會守在他身後,就算是那麼重要的儀式,他缺席了,但這絕沒有任何的影響。只是,他錯了……如果可以,我願今生不曾愛過你……
半年,一百八十三個日子,四千三百九十二個鐘頭,時時刻刻、分分秒秒,她說的這句話像是一句可怕的咒語,陪同著她那濃重受傷的眼神,隨時隨地在他腦海糾結纏繞!
他傷了她,因為他那自以為是的自信。
他凝視著她,盡避兩人尚有一段距離,但他依然能聞得到她的發香和她自然散發的恬靜味道,他不禁走向前。
中庭的風大,就算是炎夏,依然稍有涼意。
他看到她置于一旁的薄外套,輕手輕腳地拿起外套輕覆在她的身上,他食指指月復微踫觸到她高隆的肚子,他暗自驚呼,好硬,沒想到懷孕的肚子會這麼硬!只是,近看著她,他才發覺她的消瘦,懷孕的人不應該這麼瘦的,她怎麼都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無名的懊惱漸漸升起,心中的莫名火似乎也愈加熾熱。
比雨懷緩慢掀起眼簾,觸目所及的竟是瞿銘一張懊惱生氣的臉,昏昏欲睡的她以為自己仍在夢中,她苦笑哀怨地低語︰「為什麼你總是在生氣?我什麼都不要了,你別再對我生氣了好不好?」
瞿銘渾身一震,他蹲下,狠狠地將她摟進懷里,緊緊地擁著她,緊得兩人像是要融合成一體!
比雨懷原本混沌不清的思緒立刻清醒,他?!瞿銘!他抱她?!
陌生久違的幸福感覺一波一波地灌進她體內,她無法置信,甚至以為是自己因為思念而生的幻覺!但四周氣息卻是他的味道,寬闊的胸膛、安心的感覺,這……就算是吧!就讓她再沉淪一次,宛如那日的放肆,就讓她再沉淪一下!比雨懷緊摟住他,盡情呼吸著屬于他的氣息,至少此刻她是幸福的。
幸福的感覺是這般的不可得,令貪戀的她稍稍遺忘這些日子里好不容易才築起的防備,她必須強裝無心地回避他。
天啊!忍了這麼久,本以為能不在乎他一點,沒想到決心可以潰堤得這麼快!
猶記得那日,瞿銘和她回到台北時,已經天亮,父親因為病情再度惡化而藥石罔效,在前一夜已呈現彌留狀態。
「爸!」
她哭腫了眼,淚水卻依然不斷地流下,在看到父親憔悴的模樣時,她的心整個都碎了。
「爸!」谷雨懷沖向前,跪在病床前,她握起父親的手,淚早已濕了衣襟。「爸,我是雨懷,我回來了,爸!我回來看您了,您醒醒啊!」
比中重由昏沉中驚醒,他想不到在此生還能見到自己的愛女最後一面!
「雨……懷?!」
他顫抖的手撫著女兒柔細的頭發。「雨懷……爸爸對不起你……」
「爸,是我,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離開您,我不該離開您!」
「雨懷,爸爸不該因為公司的利益強迫你嫁給瞿銘……讓你難過,你才會離家出走,都是爸爸的錯……你變瘦了……女兒,原諒爸爸……」谷父看著女兒消瘦的模樣,老淚?之縱橫。
「爸,沒有,您不要這樣啊!」谷雨懷慌亂地抹去父親頰上的淚水。「爸……爸!」
比中重沉重地呼吸。「乖,爸爸時間不多了,老天可憐我,讓我能夠見到我的女兒最後一面,我心滿意足了……」
「爸……」
「听爸說,爸有兩個遺願,你一定要替爸爸完成……」
比雨懷流著淚水。「不要!爸,您不能離開我……」
「听爸說,女兒,第一件事,你要幸福,你一定要幸福快樂……」谷父拭去女兒頰上的淚水。「不準掉淚,你要堅強的活著撐起‘谷氏企業’,這就是爸爸的第二心願……」
「爸……」谷雨懷聲淚俱下。「我做不到,沒有您我什麼都做不到!您不要離開我!爸!」
瞿銘環住比雨懷無力墜落的身子,他緊抱著她。「讓爸爸安心的走。」他梗聲說道。
比雨懷淚如雨下,她求助地看著瞿銘。「我不能沒有爸爸……」
瞿銘摟抱著她,他看向谷父,他蒼老得令人不舍。
「爸。」
比父望向他,眼中有不甘,卻因為長期有他的幫助而又顯得感激。
瞿銘扶起谷雨懷,他一手環抱著她,一手握著谷父骨瘦如柴的手。
「爸爸,雨懷懷孕了,您要堅強活著,抱您的第一個外孫!」
比父訝然看著谷雨懷大月復便便的模樣。「女兒,這是?!」
「爸,我懷孕了,七個月,醫生說他是男孩,爸,您不能丟下我和寶寶……」
比父淚眼中帶著歡喜。「懷孕啦,太好了太好了!」他反手握住瞿銘的手。「照顧我女兒,就算我這個老頭子哀求你,照顧我女兒,別讓她給人欺負了……」
「我會的。」
比父睜大著眼,仔細看著他在這世上惟一的牽掛。他愛憐撫著女兒的手,並將瞿銘的手覆在女兒手上。
「可惜,我沒緣見到我的外孫了……照顧雨懷和我的孫子……」
「爸,我會的。」
比雨懷哭倒在瞿銘懷里。
比父眼神迷離,他的視線停留在遙遠的某處,谷父放開了相握的手。
「你母親來了……」他顫抖著手撥弄著頭上的發。「女兒,幫爸爸看看頭發有沒有整齊,你媽啊,最討厭我這一頭亂發……」
比父說著,喘著人生的最後一口氣,他閉上雙眼,嘴角揚起深深的笑,安詳地離開人間。
「爸!」
比雨懷跪倒在地,她痛哭失聲,在悲傷哀慟之中,她惟一僅有的感覺就是緊抱著自己那僅有的依靠。
一陣強風襲來,吹散了谷雨懷所有感傷的回憶,也吹醒了自己片刻的沉醉。
貼在他的胸口,听著熟悉的心跳聲,就算別離了半年,她依然眷戀;夾雜著皮革和刮胡水的味道,準確地灌進她寂寞的心里,一絲絲地,緩緩地、慢慢地平熨了她無助孤單的雜亂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