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結婚之後,我很寂寞,仿佛一潭古井,再也不起波瀾。我知道我的責任,就是扮演好丁夫人的角色,成為人人稱羨的名媛典範。」
她忽然握緊了雙拳,眼神透出堅定的眸光。「但我也是人,有思想有感覺,我怎麼可面對一個不愛我、我也不愛的男人,數十年地這樣活下去呢?憑什麼女人,就必須背負這樣的命運,守候、寂寞、失望、痛苦——」
夜蝶靜靜地听著,心里也和母親一樣感到不平。
女人……
丁夫人說︰「我不甘心,所以我出軌了……我願意面對所有人對我的責難,也不願意放棄我的愛情。但最後,我發現我錯了。我的錯,就是錯在猶豫不決、錯在既然愛了、心腸卻不夠冷,冷到可以放下你們兩姐妹……」
眼淚滲出眼角,緩緩地流下干枯的面頰,她閉上眼,睫毛似垂死前的蝴蝶,掙扎、顫抖著。
「我的猶豫,造成了他的離去,那天我若不是拒絕他,他情緒不會失控,也就不會發生車禍……」「媽媽,媽媽……」無盡的悲傷涌上心頭,夜蝶伏在母親身上,淚流不止。
這就是女人的宿命嗎?永遠無法割舍親情、忽視教條規範!為了太多的責任與包袱,而任幸福自指間溜走。
情人的死,是母親長年抑郁的原因,她明知道自己有病,也不願意接受治療,而任身體一點一點地死去。
「夜蝶,無論如何,我希望你不要再重蹈我的覆轍。如果愛了,就勇敢地去追吧!不要在乎任何人,不用怕傷害誰,否則,你會後悔一輩子。」丁夫人撫模著夜蝶如絲長發,輕聲而堅定地說。
一瞬間,她明白了軟枝黃蟬的故事。
那位可悲的婦人,在本質上和母親是一樣的。
她們不夠勇敢、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讓教條與親情羈絆著她們。一直等到失去了、死去了,才能化身可憐的黃花,放肆地揮灑自己的幽香。
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母親的情人已死,她如行尸走肉,一天一天等著死神的召喚;而婦人則化身黃花,無情無欲地任歲月流逝。
她絕不要成為這樣的女人!
她要追求屬于自己的愛情!
誰都不能再阻止她了,母親不行、父親不行,日蝶更不行。
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這次,再也不放棄!
第八章
機場斌賓室中——
便播傳來要旅客登機的訊息,梅翎伸長了腿,懶洋洋地坐在位置上不動。
他臉上蓋了一本書,看似睡著了,其實書後面的腦子里,正飛快地轉著。
她明明是喜歡他的,為什麼突然間拉開了距離?
難道是因為無聊可笑的姐妹之情?
老實說,他對丁日蝶一點興趣都沒有,簡單、天真、熱情、爽朗——跟他以前養的黃金獵犬差不多。
原先以為,以丁夜蝶驕傲、不服輸的性格,她會跟姐姐一較長短,沒想到她卻先退縮了。
這和他印象中的她,似乎不大一樣?
想到那晚她淡漠無情的模樣,梅翎不禁有氣,既然她要公事公辦,那他就給她所要的。
他不喜歡強迫女性,既然對方都打退堂鼓了,沒理由還勉強人家
但是,此刻他心中,卻憋著一團氣,氣得連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突然——
「梅翎,你在這兒,好巧喔!也是要去美國嗎?」熟悉的聲音讓他全身一震,但過于親昵的語調,很快就讓他分辨出來。
他拿下臉上的書,表情是冷淡而疏離的。
甜美的笑容,並沒有因為他的冷淡而退縮,仍是親親熱熱地靠過來,一坐在他面前。
「你真壞,要去美國也不同人家說,我剛好可以去紐約采購名牌,順道去逛逛曼哈頓。」
丁日蝶笑得非常開心,身子還不莊重地挨過來。「到時候你陪我喔!」
「我不是要去美國,只是在那兒轉機而已。」梅翎仍然十分冷淡。
「唉,難道我的消息有錯?」日蝶噘起小嘴,柔情似水地望著他。「不管啦!無論你目的地是哪里,先跟人家去一趟紐約嗎!」
梅翎斂起眸子,專注地凝視著她,眸中的光芒亮得嚇人,日蝶縮縮身子,強笑道︰「干嘛這樣看我?」
梅翎忽然勾出一抹微笑,眼神變得幽暗。
「丁夜蝶,就算真是你姐姐,也沒辦法裝得像你這麼三八,看來你們彼此不大了解對方啊!」
夜蝶一愣,接著搖搖手。「你在胡說啥啊!我是日蝶,不是夜蝶!」
梅翎篤定地說︰「別想瞞我了,你的演技有夠拙劣的!」
眼看騙不過他,夜蝶無奈地嘆氣。「你是怎麼看出來的?我自認我裝得很像呢!」
「你的眼神——」梅翎輕輕地說︰「誰都無法取代!」
一陣酸意涌上鼻頭,夜蝶突然好想大哭一場。
一直以來,她都不明白梅翎的心意,他總是那麼隨性而隨便,像風一樣不羈、難以捉模。
她已經弄不清楚,他究竟在捉弄自己,或是真心的了。
但這些都不重要,只要她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意就夠了。
「你怎麼會來這里?」為免她尷尬,梅翎很識相地換了話題。
「還用問,當然是跟你一起去巴西!」夜蝶責怪地說︰「一定要去那麼危險的地方嗎?那種植物,別的地方沒有?」
梅翎搖搖頭。「這種植物,土語叫sadywawa,只有生長在熱帶雨林之中,我當初無意中遇見的那人,是從一個叫Coca的村莊那來的。據他所說,這種花在當地是很罕見的,要找到並不容易。」
「那怎麼辦?」夜蝶著急。「這麼一來,我們豈不最要在當地待很久?」
「我們?」梅翎揚起一道眉。「你不後悔?」
夜蝶的臉紅了,小聲地囁嚅。「我已經決定了。」
「那個地方很危險,又非常落後,你不會習慣的。」梅翎模模她的頭發。「況且,我不想你冒險。」「這也是我想說的。」夜蝶清晰而堅定地說︰「換做是我,也不願讓你冒險,但既然這趟旅程無可避免,我寧願跟你一起去,也不願一人在台灣擔心受怕。」
梅翎笑了,以往的輕佻全消失無蹤,這次他笑得很快活、很真心,很令人——陶醉。
牽起她柔軟溫熱的小手,他用很溫柔、很溫柔的聲音說︰「既然如此,就讓我們一起走吧!」
從小在都市中生長的夜蝶,從來沒見過如此原始的風景與村落。
觸目所及,盡是一大片翠綠、蒼綠、女敕綠與青綠,小船不穩地滑過看似髒污的河水,在平靜的河面下,似乎有什麼可怕生物在蠢蠢欲動。
蟲嘶鳥鳴一刻都不曾停過,偶爾還傳來動物高昂的叫聲,每當這時候,夜蝶便會害怕地握住梅翎的手,雙眼瞪得大大的。
「這是猴子的叫聲,不用怕!」梅翎笑著安慰她。
「但是……」她皺著一張苦瓜臉,表情悲慘。「它們一直叫啊!」
「現在是求偶的時刻,它們當然會叫。」梅翎拍拍她。「別胡思亂想。」
怎麼可能不胡思亂想?!不知道有多少小說或電影,都詳盡地敘述亞馬遜的可怕,譬如大蟒蛇啦!殺人蟻啦!巨大鱷魚啦!
當然還有食人魚!
想當這里,她渾身寒毛凜凜,髒黑的水面下,看起來似乎更可怕了。
她縮縮腳,將身體放在安全的地方。
已經到村莊兩天了,才一放下行囊,兩人就在向導的帶領下,一刻也不浪費地找尋「sadywawa」。
誠如當地人所說,這種花即使在當地,也是很少見的。
「sadywawa,土語的意思就是‘愛情靈藥’,既然是‘愛情靈藥’,自然是很珍貴稀少的了。」他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