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晚晶的感覺已經到了所有人都看得出來的地步嗎?凌睿唐頓了一下,緩緩地從嘴角泛出一個微笑,眼底不由得盛滿柔情,「當然。」他明白齋藤院長已經瞧出了他們之間的端倪,或許玩心甚重的齋藤院長並不如她外表那般嘻嘻哈哈,在她心底有著明眼人的銳利。
「你知道……」齋藤涼子猶豫地開口,實在不知該不該開口將晚晶的秘密說出口,也許她對自己的出身耿耿于懷,而凌睿唐壓根不知道她的身分。
「她不能和那些孩子玩在一起的原因嗎?」凌睿唐緩緩地笑道,「我知道。」他從晚晶的眼神看得出她很愛那些孩子,但是她卻只能遠觀,那使她的眼里在滿足的同時總帶點淡淡的憂傷。
齋藤涼子嘆了口氣,「她是個溫柔的孩子,然而上天卻向她開了一個殘忍的玩笑。」晚晶是個比任何人都渴望愛與溫暖的人,但她卻因為身分而不能和任何人靠近,因為她絕不會允許別人因她而受傷,于是她只好退縮。
「她……為什麼會變成那樣?」凌睿唐不能理解,會有個雪女母親生了雪女嬰兒,就算她是,但那個母親又為何拋棄了她?一個被視為妖怪的孩子不可能被排他性強的人類所接受啊!日本神話中的雪女傳說是因為被情人拋棄,充滿對男人的怨恨,因而在雪夜里下了詛咒而死,但晚晶那時才多大?
齋藤涼子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也許是雪女給她的恩惠。她被拋棄的時候只是一個出生不到幾個月的嬰兒,被丟棄在寒冷的冬夜里。這種溫度下沒有人能夠在外頭待上一整夜,我只能猜想,或許她的哭聲驚動了仍有母性的雪女,為了不讓她凍死,只好將晚晶變成同類。」
「但卻是害了她。」凌睿唐補充道,如果她僥幸被人類所救,一旦發覺她沒有體溫後,撿到她的人反而會將她置于死地;畢竟在日本人的觀念里,雪女是可怕的異類,冷酷無情的冷血殺手。
「是的。」齋藤涼子想起小時候那個漂亮卻沉默孤獨的小女孩,「因為她的特殊,那時院里所有的孩子都怕她,甚至為了掩飾自己的害怕而疏離她、欺負她,但她總是靜靜地承受這一切,在她明白自己發怒會傷害到無辜的人後,她就不願意再發怒,寧可自己受傷,也不願意傷害別人。」
凌睿唐微微地頷首,「我明白她真正發怒的後果。」他在花了她的錢後也遭受到她難得一見的怒氣,那倒是個超級恐怖的經驗。他不由自主地握緊拳頭,發覺自己恨不得把那些在童年欺負過她的人一個個揪出來。
原來晚晶對他超乎常人的容忍並非特例,而是她早已習慣逆來順受、遭人欺凌的生活,她還是有脾氣的,但一個天生擁有異能的人卻不能發怒地全數壓抑,是多麼悲哀的一件事情。
「你見過?」齋藤涼子訝異地問道,晚晶幾乎是個沒脾氣的人,就算被打也不會還手,他居然有能耐逼到她氣到失去自制。
凌睿唐忐忑地干笑,「我開過一次過火的玩笑。」倘若真把前因後果告訴了齋藤院長,恐怕真正最需要這筆錢的齋藤院長會馬上轟他出門,他明了在晚晶的心中一直將齋藤院長當成自己的母親,他還不想讓他未來的丈母娘對自己產生壞印象。
齋藤涼子哼哼地低笑出聲,又拍了拍他的肩,「你真有能耐。」總算找到一個能使晚晶動怒的人,她的心再冰封下去,恐怕一生沒有機會得到她應得的幸福。
凌睿唐望著發笑的齋藤涼子,心里更加渴望能了解那個他一直無法得知的陶晚晶,譬如她小時候是什麼樣子?最喜歡的東西又是什麼?她為什麼又會在十五歲那年離開這個她深愛的育幼院,和陶氏夫婦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台灣?「齋藤院長,能不能再告訴我多一點關于晚晶的事?」
「有什麼不可以?」齋藤涼子喝了口茶,轉頭指著玄關的角落,「那是晚晶小時候最常待的位置,不曉得你有沒有注意到她剛剛也坐在那兒,我原先以為她怕熱才選擇屋里最寒冷的地方,後來才明白不是那樣的,她身上帶著寒氣,所以她怕自己的寒氣會降低屋里的溫度害其他孩子著涼,所以她總是選擇坐在那看大家玩。」
齋藤涼子臉上帶著心疼,繼續說道︰「當我猛然發覺這一點的時候,簡直不能相信為什麼她能細心到這種程度。她不能吃燙口的食物,但院里的食物有限,而小孩子們都還不懂事,結果在她等食物放涼的時間里,孩子們往往連她的份都沒有留下,然她卻總騙我說她吃不下,直到她有次餓昏過去,我才發現情況有多嚴重。」她吸了吸鼻子,「如果她是個正常的孩子,她就不會那麼委屈自己了。」
凌睿唐的喉頭干澀得快說不出話來,「沒有人……願意領養她嗎?」就算她是個雪女又如何?一個無法選擇自己出身的雪女就該遭到如此待遇嗎?他曉得晚晶吃東西的量簡直比喂一只小鳥還少,但是他沒想過她的食量少是因為從小餓出來的。
「我們育幼院里的孩子進進出出,幾乎每一對來領養小孩的夫婦都希望能收留她,但是她不願意讓人家抱她,她怕那些善心人士會被凍壞,外面的人不能理解她善意的拒絕,結果她被那些夫婦當成很難教養的孩子,只好一直待在院里,直到陶太太和陶先生發覺了她的秘密後仍想要收養她,她才離開這里。」
齋藤涼子拭掉眼里的淚水,「晚晶和我生活最久,當她離開的時候,我幾乎舍不得她到台灣去,但是為了她往後能過得好,我只好讓她到台灣去生活。幸虧陶先生是個好人,八年前曾經帶她回來看過我一次,也因此,我能記起的只有她十五歲以前的樣子。
「也就是那一次,晚晶發覺這塊土地的租期所剩不多,而育幼院里又沒有多余的錢可以續租,地主希望育幼院方面能夠在期滿後買下這塊土地,否則就要將土地賣給其他人。」
「我要晚晶別擔心這件事,為了安撫她,我八年前隨口答應了她,但沒想到她回台灣後一直將這件事放在心上,更沒料到她的養父母出車禍喪生,而她在這八年里真的賺到了那些錢。」齋藤涼子難以置信地搖頭,「我不曉得她是怎麼賺到這些錢的,但是可以想見她在台灣的生活一定過得很苦。」
「晚晶一直將這里當成她的家。」凌睿唐瞅著齋藤涼子瞪著杯子發愣,突然嗅到她的話里有一絲不對勁,八年前晚晶來過日本?為什麼在他們的調查報告中又漏掉了這個訊息?十一年前晚晶就已經沒有入境資料了,而八年前出入境日本卻又沒有任何紀錄?她的出入境資料上一片空白,所以他當初對她會在慌亂中月兌口說出純正的日文感到訝異。
她的兩次入境都是由養父帶領,那麼他們是否找錯了該追蹤的對象?她已經車禍亡故的養父能兩次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她帶進台灣,就不應像他們調查結果的貿易商那麼平凡,難道這次該調查的是已經死亡八年的陶永豐?暗雲的線索,往往布在絕對不可能被調查的地方……凌睿唐的眸中晦黯地飛掠過一絲光芒。
齋藤涼子捧著杯子,安慰地笑了笑,「幸好晚晶遇到你,我總算能放下一顆心,但是你能接受晚晶永遠不能和你接近的事實嗎?我明白愛一個人就會想親近她,可是晚晶卻不能這樣做,你會傷害她,而她也會傷害到你,你能忍受一輩子只能望著她,卻不可以將她攬進懷中保護的結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