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讓我走吧!」她哀求爹親,懇請諸位村民,「你們讓我回去吧!我保證他們絕對不會傷害你們的。」
「但妳能保證天氣放晴嗎?」村長沉聲問。
她沒辦法回答。
「妳不能保證,為了我們全村的生計,一定要滅了妖怪,絕對不允許妳回去通風報信,來呀!把她抓回去。」村長下令。
幾個壯碩的年輕人立刻涌了上來把她架住,硬是拖離。
她不願,她掙扎,原本就亂了的長發更亂了。
雨勢加大,風聲呼嘯。
元晴放聲大喊,「夫君,救我!夫君,我是晴兒,你听到了嗎?夫君……」
驀然間,風雨停了,終年未歇的風雨竟然止了,一股詭異的氣氛涌了上來,村民們恐懼的左右張望寧靜的林間。
只有元晴,狂喜滿胸,高聲吶喊,「夫君,你听到我的聲音了是不是?夫君?」
村人听她這麼說,紛紛戒懼的往後退。
「阿晴,妳胡說什麼!苞我回去。」元鏢發飆的沖上前去拉著她。
「我不要,不要!」她拚命抵抗。
「放手!」沉厚的低喝聲,來自所有人的頭頂上方。
眾人往上一望,駭然張口,數尺高的枝干上站了一個拿著劍的全黑男人,衣服是黑的,鞋子是黑的,就連臉也是……真的沒有臉?妖、妖怪呀!
「夫君?」元晴掙開父親的箝制,往上張開雙臂。
他躍然而下,飄飄然的落到她面前,揮劍閃爍眩目的劍光指向村人們,他寒著聲音,「在我的地盤上欺負我的人?都不想活命了是嗎?」他長劍一掠,附近一棵雙手合抱的大樹立刻斷成兩截,砰的一聲倒下。
村民大大嚇了一跳,各個臉色蒼白得可怕。沒想到這妖怪還有功夫。
「還不走?」他斥喝。
村民是不敢留下的,步步後退,只有元鏢仗著是他丈人大膽向前,「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你岳父,把我女兒還我。」
他微轉頭征詢的望向元晴。
元晴急搖頭,「我不要回去。」
「她說不回去,就沒人能從這兒把她帶走,」他強調,「但如果你想試,就要有命歸黃泉的打算。」
「你……你……胡說八道!」元鏢氣昏了頭,干脆卯起來發飆,沖上前去要搶女兒,就不信這女婿敢傷老丈人。
他俐落的揮劍過去,很久沒嚐過與人競武的樂趣。
「住手,他是我爹。」元晴卻大喊。
劍刃一轉,劍面拍上元鏢的胸口,令元鏢後退好幾步,但他好不容易站穩,又沖了過來。
「混蛋。」元鏢大吼。
他把劍往上一扔,抓住元鏢打來的拳頭輕輕一扭,輕脆的一聲「卡」
「啊!」元鏢放聲尖叫,他的手……斷了。
劍墜了下來,他準確無誤的抓住劍柄,將劍抵在元鏢脖子上,「走還是不走?」
元鏢狼狽的咬牙,強烈展現「吾寧死,不受辱」的意志。
「很好。」他就要干脆的解決「岳父」。
「不要。」元晴奔過來,拉住他的臂膀懇求,「放他走,他是我爹。」
他想了想,還是松了手,拉起她轉身離去……
元鏢不甘心的站起來,撿起地上一枝尖銳的枯枝沖向他。
「夫君,小心。」元晴驚駭的尖叫。
但太遲了,枯枝已穿過他的胸膛。
元晴急忙扶住他。
「這下你還不死?」元鏢得意的說,附近原本撤退的村民又大著膽子向前。
但是他沒倒下,緩緩轉身,白皙的手抓住枯木一端,用力一抽。
「夫君?」她預計看到鮮血四濺的恐怖景象,但,沒有,他滴血未流,胸前的大窟窿正急速愈合,瞬間讓她看傻了。
對喔!他是不死之身。
「妖……妖怪呀!」元鏢喊,偕同村人一起連滾帶爬的逃了。
他望著人群消失的方向,「妳不跟他們走?」
元晴搖搖頭。
他沒回頭,「以後妳還能回村子里去嗎?」
她還是搖首。
「那麼妳確定要回到這山里?」
她頷首。
「那……走吧!」他拉起她的手往神木去。
甜孜孜的暖流在她的胸壑里流過,雖然他的手依然是涼的,但他的態度變了,他來找她、救她,听了她的勸告放過爹,最重要的是……他帶她回家。
「夫君,你想我嗎?」元晴羞赧的小聲問,一邊用手梳理久未整理的長發,攏了攏破舊不堪的衣服。夫君會不會嫌棄這麼髒亂的她?
但他沒看她。
「我以為妳會在娘家多住蚌幾天。」
她何只住幾天而已,「我已經住很久了。」她幾度以為再也沒辦法回家。
「還不到一個時辰。」他卻想了她好幾回。
「不到一個時辰?」她驚呼,「夫君,我已經十幾二十天沒見過你了。」
十幾二十天?
他停下腳步望著她,伸手推開她遮住臉的長發,首次注意到,她變了,變得憔悴、清瘦以及……髒。
「你應該知道山里一天等于人間一年吧?」
所以秋楓、白樺口中的數千年歲月,不過是山里的數年。
「不,我不知道。」他輕語,反正數年與數千年又有何差別?對他來說,這樣行尸走肉的活著,一刻即如漫長的一年。
空中,又飄下了微微細雨。
她曉得他心情差了,「現在你知道了,這些日子來,我很想你。」她抓住他的手。
滿天烏雲驀地露出一角藍天,一縷陽光落了下來。
元晴向他微笑,更大膽的說︰「夫君,不管你當我是玩具還是什麼,我都當自己是你的妻子。」
雨停了,烏雲逐漸消散中。
「我是個‘妖怪’,妳不怕?」
她搖搖頭,「你是我的夫君。」偎向他的身體,「夫君,告訴我你的名字好不好?」
這是了解他的第一步。
他沒推開她,反而猶豫的伸手攬住她的肩膀,思緒飄到好久好久以前……
「夫君?」元晴抬頭探詢。
「我……曾是一國的皇子,我的父親是夏國的皇帝姒泄,而我,我的名字叫姒木離。」
木離,久違的名字,被剝奪的名字,被那魔界之王禁令提起的名字,否則就會……
他的頭一陣劇痛。
「夫君,你怎麼了?」她慌張的扶著抱頭乏軟的他。
是那魔界之王的警告,「沒事。」他搖搖手,靜待疼痛過去,低低的聲音繼續說︰「但那已不是我的名字,已經被奪走了,包括我的臉。」
「被誰?」是誰這麼可惡?
他低頭望她,苦澀的輕揚嘴角,「黑暗世界的帝王。」
第八章
沒想到,我竟然就這麼跟她說了隱藏多年的過往,那個極想遺忘的顯貴榮華……
本以為數千年的沉澱,已經心如止水;本以為縱然有再多人問起,也不會輕易啟口,但我又再次為她破例了。
縱使她現在長發凌亂,衣衫破舊,我還是覺得她可愛,是值得信任的。
一開口,就如轟隆隆的瀑布般止不了。
我提起自己的少年輕狂,也提起了自小配婚的平兒,更提起了那奇異的一夜……我的話滔滔不絕,千百年來沒人問過,也沒人想听,沉積許久的心事終于找到出口宣泄。
我沒有自己預想的激動,只是平靜的述說著,好像那是個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故事。
是因為她吧?
看著她靜靜聆听,認真偏頭的神情,心中的悲與苦迅速消散了。
是為著她,我確定。望著雲開日明的天空,數千年來的心胸從無現在開闊。
「你受苦了。」元晴的小手輕輕塞進我的手中。
我珍惜的握住。
經書上的某句話印上我的腦海──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雖無法與她偕老,但我會伴她一生,珍惜她一世。
晴兒,我心中的晴終于來了。
我笑,綻開嘴角,但烈烈陽光下,我知道她看不到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