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麼插不插手?人命攸關呀!看你半死不活的樣子,自己
「甚麼也沒有!我前幾天目睹了一宗車禍,那女孩跟……華憧在同一個地方被車撞倒,救護車沒來到就斷氣了。我跟警方錄了口供就回家,前天一整天在拍攝,昨天窩在家里,甚麼事也沒有發生。
莊遜一臉不相信的表情。「一般人看見自己變成這個樣子……」莊遜指指手提攝錄機里拍下的影像。「都會害怕吧!你明明隱瞞著甚麼!」
風早只是沉默地搖頭。
我遠遠縮在剪片室角落的地上,咬著唇抱著膝,不知如何是好地望著風早。
風早拾起臉來,像感應到我在那兒般,眼光直直地望著房間角落,朝我露出軟弱的微笑。、
沒有事的。風早的眼神像在跟我說。
我像小貓般把身體縮得更小。
「阿早,你听我說……」莊遜把雙手放在風早的肩膊上,望進他眼楮里。「我婆婆是當問米婆的,她跟我說過,人死後,就應該離去。最幸福的人,會在死後一刻無牽無掛地離去,也就是安息了。不過,大多數人,最初都會眷戀塵世不願離去,所以才有死後七天的回魂日。這七天,就是讓那些靈魂好好跟人間說再見的日子。第七個回魂夜,他們會有離開的最後機會。如果那時候還放下下,就只有永遠流落人間當孤魂野鬼,那才是最痛苦的。阿早,我不知你發生了甚麼事。華憧的事也好,這女孩的事也好,我都一不清楚。不過,你會變成這副樣子,就不是單純跟幽靈通通靈談談話,而是被死死地絆住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會要了你的命!」莊遜搖撼著風早的肩膊。「那是平安夜發生的意外吧?」莊遜頓了頓。「明天就是第七天。听我說,為她好,為你自己好,放手吧!」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風早捂住耳朵。「你們弄錯了!我才沒有被鬼迷,我好好的。我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過,得這樣好。你們出去……出去……我要工作……我是回來剪片的呀!」風早不由分說地把阿寶和莊遜推出剪片室外,大力關上門,鎖上門鎖。
風早的背貼在門上,筋疲力竭地滑坐地上。
「他們都在說謊,這些人都在說謊!」風早抱著頭,重復地不斷呢喃。
我怯怯地縮在一角。
要怎麼辦才好?
「不用擔心,不要理他們!實在太小題大做了!」風早深吸一口氣後,拍拍雙腿站起來,拍拍自己的身體。「瞧!我沒穿沒爛!謗本好好的呀!」風早望向剪片室的暗黑角落說。
風早對我的感應愈來愈靈敏了。
我卻從來沒有想過,那是因為,他正一步一步,越過某條不應越過的界線,朝向我所在的世界進發。
或許,在水中,他真的曾經看見我。
或許,在不久的將來,他真的會看見我的形體。
然而,那不是戀愛的奇跡,而是,他正一步一步,踏進幽靈界吧?
結果,我還是變成了那些通俗幽靈片里歇斯底里的恐怖女鬼,硬要把喜歡的人扯進鬼門關去跟自己陪葬。我在角落里瑟縮著,不斷搖頭再搖頭。那我為了救他,就必須黯然離去,兩人永遠陰陽相隔嗎?
那也是我討厭的幽靈片結局。
不要!才不要!
但是,怎麼辦?到底要怎麼辦才好?
「不要發愁!我會好好工作。我根本不會死掉呀!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了,你不要胡思亂想!我會好好活下去,也不要讓你走。我們會打破那些可笑的迷信?幸福地一起生活,直至我老到牙都掉光了,才跟你一起做幽靈也好,升天也好。總之,我們會永遠在一起不分開。」
風早充滿干勁地坐回工作椅中,熟練地操作著面前的控制台,把前天拍攝的音樂片子調度出來。
「只要相信,就會有奇跡發生,一定會有奇跡發生。我們不要氣餒,不要放棄,不要……」
風早的聲音像敲吸進黑洞中突然消失了。
我抬起臉,望著風早直的背影。
播音器傳出偶像女歌手嬌俏輕快的歌聲,攪動著室內靜止的空氣。
熒幕散發出的藍綠光芒,在又冷又黑的剪片室里閃動著。
風早目不轉楮地盯著熒光幕看。
我站起來,走到風早身後。
望著熒光幕畫面,我怔住了。
那是前天黃昏拍攝的畫面。
打扮成天使造型的偶像女歌手,站在小學校園的青色草坪上︰灑水器在她四周旋一轉,劃出圓弧形的金色線條。偶像女歌手手舞足蹈地哼著歌。
但是……
在偶像女歌手身旁,呈現出我半透明的影像。
把灰藍皮草帽子蓋在頭上的我,站在女歌手身旁,學著她的舞姿搖頭擺腦地哼著歌。
啊!那時候,因為坐在一旁看一整天拍攝實在很無聊,我又把所有歌詞都記熟了,看見女歌手的舞姿也很技癢,所以,便站到她身旁「攪鬼」!
反正,誰也看不見我呀!
我笨手笨腳地仿效她嫻熟靈巧的舞步,跟她一起轉圈,一起跳躍,一起朝鏡頭搔首弄姿。
然而,那像笨蛋一般的我,此刻映現在熒幕里。
攝影機的菲林片,烙下了我的影像。
怎麼會這樣?在拍攝現場,明明誰也看不見我啊!攝影師透過鏡頭看不見我,一直望著熒幕監察器的風早也看不見我。
但是,我的確被逮個正著了。
在黃昏的魔術時空里,在日與夜交替的短暫時間,有好幾十秒,我的幽靈影像烙印在數十格菲林片中。
這世界上,果然存在著幽靈照片、錄影帶甚麼的。那不是無聊的小報胡亂作出來的荒誕故事,不是有誰在底片上動了手腳,也不是某種光影偶然結合產生的幻覺,我,的確存在于那兒。
風早望著熒幕里的我,沒有露出半分害怕的表情,只是一忽兒笑,一忽兒哭。
因為我跳舞的姿勢太笨拙滑稽了吧?他捧著肚子笑得哭出眼淚來。
風早一直定定地凝望著熒幕,又哭又笑。熒幕中的我,正厚臉皮地把臉蛋貼著鏡頭,給自己一個大特寫,朝鏡頭單著眼楮眨了一下,然後退開捧月復大笑。
風早緩緩伸出手,模了模熒幕上我的臉蛋。
「這就是奇跡吧?」風早語帶哭音地望著在熒幕里活蹦亂跳的我。「我們一定沒有問題的。」
我吸著鼻子,難為情地望著熒幕中自己像笨蛋般的舉動,站在風早身後,把雙手輕輕放在他肩上。
風早的肩膊一震。
「啊!我好像……感覺到你了……」風早吸著鼻子說。
我閉上眼楮,發出像嘆息般的聲音。
「我好像……感覺到你了啊!」風早激動地說。
我抬起下巴,不讓眼角的淚水滑下來。
「一定會有奇跡出現。」風早說。
這已經是奇跡了。我想告訴風早。
這是神明送給我們,像奇跡般,最後的禮物。
那一夜,我一直躲在風早的床底下睡。
是的,到最後,我還是像媽媽所說那樣,變成了住在床底下的幽靈。
和我太親近的話,風早會更快地一點一滴地死去吧?
「你明明在這附近,躲到哪兒了?」感應愈來愈靈敏的風早,把枕頭和棉被鋪好後,似乎察覺到我沒有鑽進被窩,一直望著虛空昵喃。「祝染林,不要跟我玩捉迷藏!
你出來呀!昨晚你不是答應我,絕對不會離開,絕對不會在我面前消失不見的嗎?你不要听那些家伙們的話。他們甚麼都不知道,甚麼都不明白……」
我一直躺在狀底下,舉起手,模著床底木板的紋理。
棒著薄薄的木板和厚厚的床褥,風早的身體就懸浮在我眼楮稍上方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