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驚訝地抬起臉,明亮的雙眼,依舊隱著水氣,讓她添了幾許柔弱。
她搖頭。
「我上山拜師兩年後,師父讓我到樹林里采野菇,找不到他指定的野菇不能回來,後來我才知道師兄弟們都進過林子,是師父試煉心性跟膽量的一環。晚上的林子很可怕,什麼怪聲都有,雖然帶著火把,可照著的每樣東西都生出一個影子,風吹過時,火影搖晃,魑魅魍魎就藏在里頭等著出來嚇人。我越走越害怕,又不敢停下,可一個地方卻繞了許久都繞不出來,我想可能是師父在此設了奇門遁甲。然後我看見一個人影晃過,白色的外袍、長長的頭發,就跟師兄們說的女鬼一模一樣。」
朗晴睜大眼。「真的有鬼嗎?」
他淺笑。「我不知道,但那時我突然不害怕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搖頭。
「我覺得那是師兄們扮來嚇我的,我撿起石頭丟過去,果真听見一聲很小的吃痛聲,然後我就不害怕了。可是接下來好幾年,我都夢見自己在林子里奔跑,怎麼都找不到路。」
「你是受了驚嚇的緣故,可以取生梔子四枚、蔥白兩根,還有一點面條碾成末,再用唾沫調稠,敷在關穴上,三天後再換一次即可。或者服用牛黃清宮丸,我自己也吃……」見他似笑非笑地瞅著她,朗晴驚覺自己多嘴了,忙道︰「後來呢?」
他喝了口茶後,才道︰「你性子好,運氣卻不好,遇上了鑽牛角尖的師父、師姐,末了又遇上了一個喪心病狂的男人,你就當自己在漆黑的林子里走,雖然擔心受怕,可總算走出來了,惡夢或許還會持續幾年,但你終會好的。」
他溫柔的話語讓她心里一陣騷動,又甜又暖,像是喝了蜜。她長長地嘆口氣。「我會記住你的話的。」
「你半夜若是驚醒或睡不著,盡避來找我。」
她笑著點頭,明白他只是在安慰她,也沒當真,隨口應道︰「好。」
「冒充我的人你可知道是誰?」
朗晴搖頭到︰「不曉得,我以為梁婍會跟他在一起,沒想到她卻在霍家堡,現在又被伏雁樓的人擄走,我想應該有關聯吧。」
「所以你到我府上不是湊巧?」他又問。
「我進城時你正巧不在,本想等你回京時再作打算,正好易公子請我進府看病,我便順勢留下。」她偷偷觀察他的神色,卻瞧不出半點動靜,只得厚著臉皮問道︰「你生氣了?」
「沒有。」他和煦道。
她不自覺地松口氣。傅翌容溫文有禮,而且待她也不錯,行事又穩健,與他一起什麼煩惱也不用愁,就連吐了苦水他都能想法子安撫她,是個能深交的朋友,她不想兩人間橫生心結。
他抬手撫上她的太陽穴。「頭還疼嗎?」
「不疼。」她尷尬地想閃躲,他卻早一步放下手。
「你體內的毒……」
「沒什麼大不了。」她搖頭。「其實我也弄不清頭疼是毒性的影響,還是心病,每次只要想到以前的事就不舒服。」
即使事前已經喝了果子酒,但見到梁婍後,頭還是痛了,她猜想心病影響較大。
「你說只有七、八成把握。」他思慮這是不是該讓唐門的人瞧瞧,或許有法子可解。
「師父臨死前把解毒的幾味藥草偷偷告訴我,但藥引我必須自己去尋。」她嘆氣。「我這算是作弊,梁婍若知道,定又會覺得師父不公。」
他冷言道︰「她對自己的師父、師妹下毒,還幫著外人謀害親師,早被逐于師門之外,還談什麼公義公正?」
朗晴嘆口氣。「你說的是。」
「你何以對梁婍如此忍讓?」他凝視她不安的神情,從方才談話至今,她提到梁婍時都無怨恨之意,實在奇怪。
「畢竟同門一場。」她盯著碗里的茶湯。「她有時對我也不錯。」她吸口氣,故作疲累地說道︰「趕了一下午的路,好累,眼皮都要合上了,我去睡了,明天還要早起。」
暗翌容自是明白她不想再談,也沒強迫她。「去睡吧。」
她調皮地朝他拱手,微笑道︰「承蒙傅兄開導,心情舒坦許多,在此謝過。」
「舉手之勞,晴姑娘不需客氣。」他報以笑容。
她高興地收好包袱,放松地躺倒靠牆的木床上,沒多久便沉入夢鄉。確定她睡著後,傅翌容朝窗外放了青煙,慢慢移至床邊坐下,凝視她的睡顏。
「你真的叫朗晴嗎?」他的手指覆上她的太陽穴,輕輕撫著,她在睡夢中輕嘆一聲,翻身抓住他的手,嘴角勾著淺淺的笑。
她溫暖的柔荑與臉上的甜笑讓他打摺的眉頭松了開來。不管她是不是朗晴,既然她選擇自己,他便不會放手。一思即此,他浮躁的心也慢慢沉澱下來。
第6章(1)
天才微亮,朗晴已伸著懶腰醒來,轉頭時正好瞧見傅翌容平靜俊美的睡臉,她悄悄坐起,開心地瞅著五步外的另一張床。
她無聲下床,躡手躡腳地走到床前,蹲身凝視他。一早看到如此賞心悅目的畫面,心情真是愉快,讓她想起夏天時一覺醒來,樹上正好掉下成熟的香甜水果。
想到昨晚他幫她揉撫眼角,芳心怦怦地加快。他是不是有些喜歡她呢?
她歪著頭,雙頰升起紅雲,抬手想模模他的臉,中途卻硬生生停下,雖然很想輕薄他,理智卻在搖頭,他武功高強,怕她才踫到他就醒了吧,不對,就不定他現在早醒了,只是裝睡騙她。
她眼楮骨碌碌地轉了下,忍不住捂嘴竊笑,既然如此,她便順勢而為,立刻伸手掐住他的鼻子,禁不住悶聲笑了起來。
下一瞬間,她的鼻子也讓人掐住,他睜開清明的眸子,對上她訝異的雙眸。
「你在做什麼?」
兩人互捏鼻子的滑稽模樣讓她笑出聲。「哈……我……我叫你起床。」
他拉下她的柔荑,微笑道︰「我已經很久沒讓人用這種方式叫起床了。」
她眼楮一亮。「是嗎,誰敢這樣對你大不敬?」
「我有一堆師兄。」他提醒她,男孩子總是比較調皮。
她不由心生羨慕。「真好,可惜我——」她忽然止住不語。
他猜她是想到自己古怪的師父與師姐。「你想認識他們嗎?」
她的眸子又亮了起來。「好啊,可以嗎?你的門派不是很神秘,不會有什麼陷阱吧?」
他好笑道︰「什麼陷阱?」
「見到他們以後就得把我雙眼弄瞎,還得毒啞,不許泄漏半句。」她嚴肅道。
他笑道︰「想哪兒去了?」他輕輕敲了下她的腦袋。
調皮地呵笑兩聲,突然發現他還捏著她的手臉蛋熱了起來,趕忙抽手。他也沒緊握,順勢坐起身子,拉她坐到他身邊。
不想她惱羞跑走,他略過她臉紅的事不提,問道︰「怎麼弄的?」他翻過她的左手腕,撫過突起的疤痕。
她的心口頓時發癢,定下心神說道︰「小時候調皮不小心打破花瓶,割了一道傷口,手盤差點斷了。」
拇指再次細細撫過她的疤痕,朗晴只覺全身都被撩動,又麻又癢,受不了地把手抽回來。
「很久了,也不痛了。」她故作鎮定地說,臉頰卻是又紅又燙。
她的羞怯讓他微笑。她本想起身盥洗,忽地看見他壞心的笑容,心底的疑惑像泡泡一樣,啵地破裂,她再也憋不住,沖口道︰「你……是不是喜歡我?」
暗翌容定定地望著她紅透的臉,正欲回答,門板響了起來。
「客官,您醒了嗎?外頭有人送來拜帖。」
暗翌容挑起眉宇,下床前抬手滑過她燒紅的面頰,低聲道︰「晚點我們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