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里的氣氛一下凝重起來,她輕嘆一聲,依舊沒有說話,這時候說什麼安慰的話都只顯得空洞。
而後她忽然明白他為什麼要跟她說這些,他是在告訴她,他懂她的傷痛,更明白她對魏子杰的感情,他真真實實地愛過一個人,不是空洞地在勸她看開而已。
餅了一會兒,他才又接著說道︰「我一直以為她的家人會是我們之間最大的問題,誰曉得結果是這樣。她的死對我的打擊很大,我一直覺得人的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但根本不是,面對死亡跟疾病你只能認輸。
「那一整年我幾乎都泡在酒缸里,完全走不出來,一直到五年後,我遇到另一個女人,她長得跟君君很像,所以我一頭栽了進去,結果很慘,她是我最愧對的女人,我到現在都沒臉見她,分手的時候她狠狠地甩了我好幾巴掌,說她不是代替品,她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我,叫我去死……」
她實在不該笑的,但她笑了出來。「你真的很糟。」
「我知道,所以我說我到現在都沒臉見她,我只希望她現在過得幸福。」他在紅綠燈前停下。「我挖自己的瘡疤只是要告訴你,你的傷要好,就要干脆地做個了斷,少跟他藕斷絲連……」
「我沒有跟他藕斷絲連。」她瞪他。
「他一邊犯案,一邊還不忘到你家看你,他以為他是誰,大鼻子情聖?」他冷哼一聲,表情滿是厭惡。
大鼻子情聖?什麼跟什麼,她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辯駁道︰「你只不過抓到一次他來看我,就以為我們常見面嗎?他臥底的那兩年,為了積極打入核心,還有怕被懷疑跟蹤而連累到我,我們一年最多見兩次面。而三年前他開槍射殺袁立夫後我就心死了,他也沒臉來見我,因為他知道我不會原諒他,這三年我們只見了兩次,一次你剛好來,一次是在醫院的時候,他來看我……」
「我去你家那次,你為什麼放他定?」他逼問,現在想起來還是很不爽。
「因為期限還沒到。」
期限?他瞄她一眼。「現在期限到了?」
她點頭,因為不想他再追問,將話題繞回他身上。「你現在……還會想她嗎?」
他咬了下菸頭,臉上沒有表情,「當然,但不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就想到她,人家不是常說時間是最好的藥,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她……」他瞄她一眼。「就像你永遠會記得魏子杰一樣,但隨著時間過去,痛會慢慢地減少,然後有一天你發現你可以心平氣和地提起他。」
「就像你現在這樣?」
他拿下未點的菸。「或許還不是那麼心平氣和,但至少提到她不再痛了,我接受她走了,就這樣……接受她真的離開了。」
熱水傾泄而下,原本緊繃疲憊的肌肉慢慢松開,姜淮蜜舒服地長吐一口氣,仰起頭讓水洗去她的倦容,如尊蠟像,她動也不動地立在原地讓熱水沖刷,直到她覺得夠了,才快速地洗發沭浴。
十分鐘後,她裹著大毛巾出來,機械地吹干頭發,正準備上床睡幾個鐘頭,手機響了。
沒有來電顯示,她按下通話鍵,等待對方先說話,等了兩秒,另一頭依舊無聲無息。她直接切斷電話,掀開被子,電話又響了,她擰起眉心,再次接起。
「是我。」
她在床邊坐下,再次听見他的聲音,她有種奇怪的感覺,三個月了,自他中彈以後,沒有半點消息,她甚至想過他死了,但如今他又出現,沒有欣喜但也沒有憤怒,這兩年她分不清自己對他到底還有什麼感覺。
「你在哪兒?」
「花蓮。」
他沉默了幾秒才道︰「我等你,一個小時後,一個人來。」
說完,電話就斷了,姜淮蜜不讓自己多想,快速地換上衣褲,由口袋里拿出牛女乃糖塞進口中,她不是很餓,但沒有體力什麼事也做不了,一切準備妥當後,她開門走了出去。
到隔壁敲了敲房門,沒有回應,她一邊打給馬星龍,一邊往外走。
「喂,你在哪?」
「外面。」
她走出民宿,外頭刺眼的光線讓她眯了下眼,順手拿起墨鏡戴上,今天天氣不錯,即使是十二月,還有二十幾度。
一到外頭,她就看到馬星龍坐在露天陽台的椅上,與民宿的老板娘在聊天,桌上擺著飲料與三明治,一見她出來,馬星龍起身問道︰「怎麼?不是說要睡一會兒。」
「我要出去,你來不來?」她簡短地說。
「要出去喔。」老板娘聊天似地問話。
「對,買點東西。」姜淮蜜往外走。
「到車上等我,給我三分鐘。」馬星龍示意老板娘把三明治跟飲料改成外帶。
姜淮蜜坐進車里,望著前方的海,她一直很喜歡花蓮,不管是海是山,是人是景,都給她不鑿斧痕的質樸感,帶她認識花蓮的是魏子杰,他的家鄉在這兒,他一直很喜歡這兒,老說要調回這兒來。
警校畢業後,他把弟弟自親戚家接出來,兄弟一起在台北生活,英杰是個很好的孩子,有些靦腆,既善良又很為人著想,但這世界並不會因為你是好人,你很善良,壞事就不會發生在你身上。
英杰在學校被勒索,因為不想給哥哥帶來麻煩,所以從來沒提過,一開始是勒索後來變成了出氣包,身上的傷最後瞞不下去,終究還是讓魏子杰知道,他說若是以前他一定將那群人痛打一頓,但如今他是警察了,不能這麼做。
他將那些不良少年找出來談話,一見到他身上的警察制服,那些人都嚇壞了,自此也不敢再惹魏英杰。
事情原本應該這樣就結束了,誰曉得一年後,英杰竟在校園撞見他們販賣毒品,那些人擔心他回去跟警察哥哥告密,一時沖動攔住他,不讓他跑,結果釀成了悲劇。
群體暴力是最容易失去控制的,將人打成重傷也就算了,其中一名少年還惡作劇地給他注射毒品,想讓他嘗嘗毒品的滋味,沒想到因為過量造成他心髒衰竭,一條年輕的生命就這樣走了。
早上還見他朝氣十足地去上學,下午卻成了冰冷的尸體,魏子杰沒有辦法接受這個事實,她陪著他在太平問坐了許久,第一次見他落淚,從此沒再見過他的笑容。英杰的死在他身上扣了一個沉重的十字架,他怪自己不該將他接來台北,不該繼續讓他待在那所高中,不該因為他喊痛,就不再教他武術搏擊……他答應死去的父母要好好照顧弟弟,結果卻成了這樣……
愧疚與自責將他淹沒,不管她說什麼就是無法將他拉出,那一年是可怕的一年,她戰戰兢兢地陪在他身旁,總是觀察他的神色與心情,他砌了一道牆,她就得趕忙拆牆;他關上門,她就得拚命敲門;他長出了荊棘,她仍得痛著擁抱他,第一次她體會到愛如此沉重。
他將弟弟的一小撮骨灰放在父母的靈骨塔旁,其他的全撒向了大海。
英杰說他最喜歡花蓮的海,只要站在海邊,他就覺得好平靜,你知道小時候我有多少次得看著他,不讓他被海浪卷去。
那天他們租了一條船,開到海上,將英杰的骨灰撒進大海,那天沒有什麼風浪,太陽曬得皮膚發燙,海藍的如此深邃,魏子杰站在甲板上,不發一語,只是盯著海面,菸一根一根的抽。
當時的她深怕他就這樣跳下去,沉入海底,她站在他背後,環著他的腰,想著他若想跳下去,還得經過她這關。
像是知道她的傻念頭,他幽幽地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