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則托人送了一包首飾給她,她不能要,于是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
這日,尹淺舞在板凳上坐定,一邊磨墨,一邊說道︰「大姊,你是不是要嫁人了?」
「怎麼這麼問?」她提起筆,開始在紙上列出婚禮所需用品,隔壁街的王嬤只有百二貫錢,能籌措的東西實在有限。
「昨晚你上王嬤家去的時候,哥哥們差點吵起來。」她撫了撫紙,拿筆沾墨。
尹灩衣停下筆。「吵什麼?」
「說大姊要嫁人了,可貳扮不讓嫁,是貳扮自私,貳扮不對。」她提起筆,將一根月兌了序的筆毛拉掉。「大姊,貳扮這樣是自私嗎?」
「不是,是大姊自個兒不願意的,不關你貳扮的事。他們還說了什麼?」尹灩衣擰起眉心,她沒想他們會背著她吵這些事。
「還說翟公子是大戶人家,姊姊嫁過去不會吃虧,是去享福的,做少女乃女乃。」尹淺舞頓了下。「貳扮好凶呢!差點要打人。」
「沒打起來吧!」她不放心地問。
「沒有。」尹淺舞眨了眨眸子。「可我躲在房里好害怕呢!扮哥們最近都好奇怪。」
她蹙下翠黛,面露憂色。最近這個家的氣氛是挺讓人不安的,或許她真該下定決心斷了貳弟的念頭,可一想到自己可能對他造成的傷害,她就不忍。
她不是不明白貳弟對她的心思,但……她只把他當親人對待,如何……能接受他呢?
她煩躁地嘆口氣,省試一天天逼近,貳弟卻沒將心思放在上頭,再這樣下去,真要誤了前程。
「大姊。」
尹灩衣回過神。「怎麼?」
「翟公子叫什麼?」她在「翟」的最後一筆收勢。
尹灩衣微微一笑。「玄領,《千字文》開頭的第一句是什麼?」
「天地玄黃,宇宙洪流。」她反射性地背誦著。
「正是那個玄,也可說玄武的玄,領袖的領。」
尹淺舞瞧了眼自己寫的翟字,不高興地蹙眉。「歪歪的。」她開始寫第二個字,一邊念著。「玄武的玄,玄武不是烏龜嗎?」她記得姊姊告訴她的故事。
她笑意更深。「是啊!也有一說是指龜蛇,為北方之神,也說水神,主風雨。」
尹淺舞想了下,倏地笑開懷。「所以他是烏龜的領袖。」
她盈笑出聲。「是啊!」
「哈……」尹淺舞大笑著。「烏龜……烏龜……」
尹灩衣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在背後取笑別人的名字不是她的作風。「其實烏龜……」她提高聲音好蓋住妹妹的笑聲。「烏龜是長壽的象征,再者,玄一字指的是玄妙、深奧的意思,也指黑色,帶著赤色的黑。」
尹淺舞偏頭想了下。「我還是喜歡烏龜,他是烏龜的領袖。」她低頭開始練習「烏龜」二字,表情認真。
尹灩衣好笑地搖搖首,而後回到自己的單子上。稍晚,她拿著估算單到「樂天食肆」與市廚尤二娘商量菜色。
尤二娘與母親以前是一起合作替人辦吉慶、凶喪的紅白喜宴或各式酒宴,負責采購、做菜食的「廚司」,除了廚司外,替人包辦筵席的還有「帳設司」、「茶酒司」、「台盤司」、「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油燭局」、「香藥局」及「排辦局」,他們被比喻為官方的四司六局,總稱為「四司人」。
彼此之間分工細密周全,且行業之間有固定的地盤,也有一定的行規與營業程序,費用還算公道,不致濫收,因此生意頗好,雇主也樂意委托他們辦理各式筵請。
自十二歲起,她便跟著母親學習廚司的工作,只是她的廚藝遠不及母親,所以現在掌廚的部分由二娘負責,她負責采辦及構思菜色。
「群仙羹、二色腰子、決明兜子、胡餅,召白藕、造齏……」尤二娘一項項念著。「嗯……都是些便宜的菜色。」她有張尖削的下巴,鳳眼媚人,雖以年屆四十,但仍風韻十足。
「王嬤的錢不多,我想能幫她省些就省些。」她喝口二娘泡的茶後才又道︰「我順道幫她打理了搭席、端菜、茶湯、設簾幕、灑掃、擦拭工作的帳設司跟台盤司,至于六局,我就替王嬤省了。」
「那也是。」尤二娘喝口茶。「這場婚事下來,真要把這幾年賺得的銀兩全拋進海里去了。」
她微微一笑。「是啊!王嬤他們沒錢,我又不想他們去找錢莊借,那是無底深淵,光利息錢就會把他們壓垮,王嬤的兒子只是個挽舟卒,每個月賺不了幾文錢,這百二貫錢銀還是他們東湊西湊來的,好歹我也得幫他們留些底。」
「對了,有件事我可要好好審你。」她放下單子。「怎麼你沒跟我提過翟家大公子來跟你提親?」她拿顆瓜子進嘴里,響亮地嗑開瓜子殼。
尹灩衣瞪大眼,听她繼續道︰「我怎麼知道的是不?崔媒婆跟我說的,她來問我你眼楮是不是長在頭頂上?」她涂著蔻丹的手指推了下她的額頭。
尹灩衣尷尬道︰「二娘,你別糗我了。」她垂眼注視桌面的木頭紋路。「你知道我現下的顧忌……」
她搖搖頭,要嗑口瓜子。「我知道你的顧忌,可我覺得實在沒理。」她瞅她一眼。「你老想著周全每一件事,可最後一件也周全不了,都幾年過去了,槊貳對你死心了嗎——」
「二娘。」尹灩衣不悅地打斷她的話。
「我知道,你想著他能專心在書本上,所以你能順他的都順他,他不要你嫁,你就不嫁。」她揮了下手。「他對你死心眼,偏你對他只有姊弟情——」
「別再說這些了。」尹灩衣蹙下眉。
「不說就不說了。」她又搖首。「我只想給你提個醒,你若真要他對你死心,就嫁人吧!這話我也不只對你說過一次,可你有你自個兒的想法,我改變不了,也沒你會說話,怎樣都說下過你,你听二娘一句……」她輕拍了下她的手背。「要嘛!好好跟槊貳談談;要嘛!一刀子下去,斷了他的念,你能一輩子不嫁,可萬一他也一輩子不娶呢?」
尹灩衣瞪大眸子,顯然被這說法給嚇了一跳。「不可能。」她直覺地反駁。「貳弟只是一時迷惑,再過些年他便會……」
「便會忘了你?」尤二娘接過她的話。「我沒你這麼樂觀,他喜歡你是從小一滴一點積上來的……」
「就因為是一滴一點積上來的,所以才怕他已入了心,我這一砍,擔心他受不住。」她喟嘆一聲。「若他有個差錯,我沒臉見九泉下的爹娘,他們對我恩重如山,我絕不能辜負他們。」
尤二娘也嘆氣。「算了,算了,不說了,你自己斟酌吧!我要說的你都明白,我只擔心再這樣下去,只會讓他陷更深。」
「我知道。」尹灩衣蹙緊眉頭,又待了片刻後,這才起身離去。
望了眼天色,她呢喃道︰「也該回去做飯了。」走了幾步後,她卻突然停下腳步,而後轉個方向往另一條市街而去,思忖著買些弟妹喜歡吃的東回去,雖然得多出些無謂的開銷,可這幾天家里的氣氛怪怪的,若能讓大家都開心些倒也值得。
當她來到熱鬧的西大街時,卻不巧遇上了為表妹與翟家說親的劉媒婆。
「這不是尹家小娘子嗎?」劉媒婆斜睨她一眼,語氣中帶著尖酸的上揚。
尹灩衣微微點個頭,有些不好的預感。既然表姨丈都知道是她去勸退翟公子,那恐怕劉媒婆也知情了……唉!怎麼事情一件接著一件來,根本沒讓她有喘息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