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讓鳳翎的心底直發顫,父皇的冷酷她不是不知道,雖然瞿溟對她有救命之恩,但父皇若真想殺他,眉頭是不會皺一下的。
她閉上眼,深吸口氣,無論如何,她得保他周全。「怎麼賞?怎麼罰?」她睜開眼問。
「他不顧性命的下水救你,自是賞,可他與將軍動手——」
「兒臣說了,他是護主心切,瞿溟在父皇身邊也不少時日了,父皇該明白他的性子。」她的語氣顯得有些急切。
「朕自然明白他的性子,他保護你是職責,這沒錯,可將軍不是你的敵人,是你的丈夫,夫妻間難免有口角,可有誰鬧得像你們這樣動刀弄槍的?」他一臉的不以為然。「朕明白將軍有不對之處,你會生氣,那也是人之常情,可瞿溟難道就沒有不是之處?他枉顧你要他回京的命令,朕知道——」
他舉手阻止想說話的鳳翎。「朕知道你要說他放不下你,可父皇問你,將軍府是龍潭虎穴嗎?他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再說,你和將軍有多少次是為了他而鬧?光是這一點,聰明如你,難道會不知道將軍對他在意的態度?」
鳳翎直視著父皇,問道︰「因為將軍在意,所以女兒就得遣退瞿溟,永世不再與他見面?他懷疑什麼,女兒心里清楚,父皇也心知肚明,他將女兒看得低賤,難道父皇也如此嗎?」她的聲音帶著怒氣。
「你……你這話不是說偏了嗎?」他厲聲道。
「父皇與將軍一樣,自始至終都不明白女兒在意的是什麼,想的是什麼,要的又是什麼!」她握緊拳頭。「你們都以為瞿溟是兒臣與將軍不睦的主因,錯了、錯了,他不是。」
她激動的模樣讓皇上愣住了,他從不曾見女兒這般失控過。
鳳翎深吸一口氣,試著平靜自己的情緒,她知道有些話是怎麼說也說不清楚的。「兒臣能問父親最後一個問題嗎?」
「你說。」
「婚前兒臣曾問父皇,若與將軍無法成就良緣,兒臣可還有其他選擇?當時父皇沒給答案,如今兒臣想問,父皇真的打算將兒臣與將軍困在這不幸的婚姻中一輩子嗎?」
她淒然的話語讓皇上愕然。
「與將軍走到這一步,夫妻情分已蕩然無存,父皇難道還認為兒臣可能勸得住將軍什麼嗎?」她直視著皇上。「父皇一直在避免後宮亂政,這明指的便是不要女人干政,可如今父皇卻又將兒巨卷進這一切,兒臣應允是為孝心,但事已至此,父皇難道還認為兒臣有通天的本事能力挽狂瀾嗎?自古而今,多少公主含淚嫁至異邦和親,換來的和平又能有多久?若這人真有了野心、起了反心,枕邊人的話又能起多少作用?」
「你……哈哈……」他仰頭笑兩聲。「鳳兒啊!鳳兒,父皇終于明白索冀禮為何會這樣灰頭土臉的了,你字字犀利、處處是理,這樣的氣勢,難怪他消受不了,難怪他消受不了啊!」他連說兩聲。「你與你娘……」他陡地止住笑,語氣消沉的說︰「你與你娘真像啊!罵起人來、說起理來,都是這樣不饒人。」他長嘆一聲。
「父皇若還一點疼兒臣的心,便別讓兒臣步上娘的後塵。」她的語調婉轉輕柔。
「你知道什麼?」他的聲音忽然嚴厲起來。
「兒臣有什麼該知道的?」她反問。「兒臣惟一知道的是娘的不快樂、娘的眼淚、娘的訣別——」
「夠了!」他出聲打斷她的話。「朕累了,下去吧!」他揉著眉心。
她望著父皇疲憊蒼老的臉龐,顫巍巍地深吸口氣後,轉身離去。
皇上注視著她的背影,隨即長嘆一聲,疲憊地閉上雙眼,這亂局……該如何收拾呢?
***
她從沒這樣心慌、這樣忐忑過,她的臉色蒼白,步履快速。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不停地走著,就連宮女們向她欠身問安,她都沒听見,神情顯得有些恍惚。
當她踉蹌一下,幾乎要絆倒自己時,一只手攙住了她。
她勉強拉回心神,轉頭望向扶著她手臂的主人。
「小心。」他低聲說。
他關懷的眼神讓她有些泫然欲泣。「瞿溟……」她終于撐不住地軟子。
他立刻伸手環住她的腰,听見她不斷的呢喃,「該怎麼做?該怎麼做才對……」
「發生什麼事了?」他詢問。在巡邏時,他瞧見她心神恍惚,所以便跟了上來。
她看他為自己擔憂的模樣,心中不由得緊抽了一下,她深吸口氣,鎮定自己的思緒。「瞿溟,你是個好人,可我這次……恐怕要連累你了……」她閉上雙眼,疲憊地靠在他的身上。「我走錯了一步,不知還能不能挽救?」
她一連串的話語讓他模不著頭緒。「發生了什麼事?」他又問一次。
她長嘆口氣,稍離他的胸膛。「我要好好想想。」她推開他,又往前走。
沒走幾步,她不穩地踉蹌了一下,立刻便感覺到他有力的攙扶,听見他低聲道︰「公主還是先歇著。」
她在心里嘆氣。「我沒什麼大礙。」
他讓她坐在附近一塊平滑的大石上,詢問道︰「公主為何說會連累屬下?」
她望著眼前花團錦簇的園子整理自己的思緒,並未回答他的問題,片刻後才輕聲道︰「這些年來,都是你在我身後守護著我。」
她抬眼與他四目相對,午後的陽光灑在她嬌顏上,耀眼而魅人,如盛開的花朵。「我知道你又要說這是你的職責,可我心里仍是感謝你。」
「公主為什麼會突然說起這些?」他皺眉,心中隱約有著不安的感覺。
她緩緩地漾出一抹笑。「這話藏在我心里已好些時候……」她眨了一下眼。「你要好好保重,找個好姑娘,守著她一輩子。」
她的話、她訣別的神情在在讓他膽戰心驚。「公主為何說這些?」他的聲音不覺冷冽起來。「發生了什麼事?是駙馬——」
「不是。」她輕柔地打斷他。「我必須走了,再遲……就要累及你……」
「累我什麼?」他追問。
「你救過我兩次,現在是我……是我保全你的時候……」她望著他嚴肅的臉。「我真的該走了。」她起身。
「公主想做什麼?」他沒法子就這樣放開她,黝黑的雙眸映著不安。
「你放心,我不會做傻事。」她泛起笑,只是笑容中卻有一絲苦澀。
「公主為何無緣無故說這些話?」他繼續探問,什麼叫「累及他」、「保全他」?他有什麼需要保全的?
「瞿溟。」她輕柔地喚他。「伴君如伴虎,是我送你的最後一句話,你要謹記。」
「皇上?」他的臉整個沉下,怎麼又扯出皇上?
鳳翎往後退,唇角帶笑。「父皇常夸我聰敏,可對這事我卻少想了一步,倒印證了當局者迷這句話……」
瞿溟正想追問,卻听見有人朝這兒走來的聲音,他轉過頭,就見一名士兵往這兒而來。「統領,皇上要見你。」
他詫異地揚眉。
「見過公主。」士兵在瞧見鳳翎時,立刻單膝觸地。
鳳翎望向瞿溟。「父皇要見你,去吧!」
他看著她往後退,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統領。」士兵在身後叫著。
鳳翎臉上漾著笑。「保重。」她轉過身,又回頭看他一眼。「別讓父皇等著。」陽光在她的身上渲染出光環。
他的喉嚨仿佛被什麼東西卡住一般,他清清喉嚨,粗嘎地道︰「屬下一會兒再來見公主。」她異常的態度讓他不安。
鳳翎沒說話,只是微笑,而後邁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