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眨眨眼,她必須分辨出來……
「喜樂,沒事吧?」
這熟悉的軟語,讓喜樂猛地回頭。「姐姐——」她張大眼,而後抱住她。「姐姐——」淚水忽地涌了上來。
「怎麼在發呆?」喜福溫柔地問。
喜樂難過的哭泣出聲。「姐姐,夫人……」
喜福嘆口氣,撫著妹妹的發。「到里頭坐吧!」外頭都是賓客,說話不方便。
她帶著妹妹走出大廳,步上廊廡。
喜樂吸吸鼻子。「娘跟阿慶呢?」她轉頭尋找。
「方才我問過娘了,她說她要在外頭陪夫人,今天是出殯的日子,娘想多陪夫人一會兒。」
喜福又嘆了一口氣,神色哀戚。
「夫人怎麼會死了?」雖然夫人已去世十幾天,可喜樂至今還是不信。「隋府是大戶人家,他們有錢,有錢就能請大夫、吃很好很好的藥,然後……然後病就會好了。」她直掉淚,聲音含糊不清。
「夫人走了,大家都不信……」喜福的眼眶也泛出淚,她深吸口氣,控制自己。
「喜福——喜福——」忽然一個人自前廳奔到廊上大叫,聲音有著怒氣及惶恐。
「三少爺。」喜福連忙上前。「怎麼了?」
「你為什麼亂跑?」他朝她大叫,雙手抓著她的雙臂。
「你為什麼又罵我姐姐?」喜樂對他叫囂,雖然他是隋府的三少爺,可她從來不怕他,因為他從以前就對姐姐很凶,她根本不給他好臉色看。
十三歲的隋曜琰,身高已跟喜福一樣,足足比喜樂高了一顆頭,可她還是沒半點畏懼,在喜樂心中,他是個壞脾氣、暴躁、討人厭的公子哥兒。
「你滾開!」隋曜琰怒吼。「我要人把你轟出去。」
「你——」
「喜樂!」喜福以眼神制止妹妹,面對陪曜琰問︰「少爺找奴婢什麼事?」
「我不想待在前廳,我要回房。」他拉著喜福的手就要走。
喜樂本想替姐姐說話,可是當她瞧見三少爺泛紅的眼眶時,她的話卻仿若堵在了喉嚨,今天是夫人出殯的日子,三少爺一定很難過……算了,她突然失去與他爭吵的興致。
喜福在走了幾步後,忽然轉過頭,對妹妹說道︰「去跟二少爺說說話吧!」
喜福還沒應聲,已听得三少爺對姐姐吼著︰「為什麼提二哥?」
她沒听見姐姐說了什麼,不過姐姐的話似乎讓三少爺靜了下來。
喜樂只是呆站在原地,腦中忽地想起夫人說過的話。
那該是三個月前的事了,也是她最後一次見到夫人,因為老爺不要任何人打擾夫人的休養,所以她就沒再見過夫人。
最後一次見到夫人時,夫人對她說了些話,她有牢牢的記在心中,夫人告訴她三少爺雖然對姐姐大聲吼叫,可那是在乎,不是討厭,也不是不耐煩,她不懂,但方才見三少爺那麼焦急的喊姐姐,她似乎……有那麼一點點明白了。
她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陡地一聲咆哮使她回神,是從大廳傳來的。
她跑進大廳,只見廳堂上亂成一片。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听到有人在嘶吼——
「為什麼騙我?為什麼騙我——」是老爺的聲音。
喜樂愕然,見到好多人拉著老爺,想把他拉離夫人的棺木旁,她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老爺嘶啞聲音中含著的傷痛令人忐忑不安,她從沒見過老爺這麼大聲對夫人說過話,他總是輕聲細語。
她看著廳堂烘亂一片,忽地覺得喘不過氣來。她轉身跑了出去,腳步不曾停歇,只是一直跑著,直到她來到夫人的房前。
她喘著氣推開門,嚷著︰「夫人,夫人——」屋里的擺設沒有變,她甚至可以聞到夫人身上特有的香氣,她跑進內室,沖到床前。「夫人——我是喜樂,我來看你了,我……」
她大聲喘息,直盯著床畔,卻沒听到夫人微笑地對她說︰「喜樂,你來了?」
她瞪視著空床,忽地放聲大哭,她撲到床上,淚水直流。
不知過了多久,她哭得累了,不斷地抽噎。
突然,她感覺有人輕模她的頭,是夫人,
她猛地轉過身,叫著︰「夫人!」
「娘已經過世了。」隋曜衡在她身邊坐下,一臉疲憊。
她撲到他身上,又開始大哭。「夫人……不見了……」
隋曜衡看著她,而後伸手環住她的身子,輕撫她的背,未置一詞。
喜樂摟著他的頸項,抽答地說︰「我……我帶了東西要給夫人……」她吸著鼻子,從衣服內抽出帕子。「是我最喜歡的東西,我……一直放在盒子里……沒有………拿出來用過……」
隋曜衡低頭瞧著她手上的粉色手絹,看得出是塊上好的帕子,布面光滑,上頭繡著喜鵲與梅樹,有喜上眉梢之意。
隨即他發現這塊手巾是非常高級的綾絹,該是河北所產,取名為「精絹」,它的特點是正反面光滑一致,不過,這手絹用了兩塊精絹交疊,縫其四邊而成,與一般手巾不同。平常的帕子只用單一布料,這絹子有點奇怪……
喜樂又是怎麼會有這種東西?這不是一般人用得起的。
「這是一個姐姐給我的,我都舍不得用,本來要送給你娘,要她……快點好起來,可是……」
她又開始哭泣,緊勾著他的脖子,淚水沾濕了他的頸項。
他沒有說話,只是眉頭深鎖地抱著她。
喜樂又哭了一會兒,才抬頭看他。「你怎麼都不說話?」
他嘆了口氣。「說什麼?」
「你不說話就變成大少爺了。」她搖頭。「我不喜歡你變大少爺,那樣我都分不清了。」
她的話語讓他微微牽動嘴角。「這麼久了你還分不清。」他抓著她的辮子輕刷她的臉。「看來你沒變聰明。」
喜樂皺起眉頭。「才不是,接近的時候我就知道。」
「是嗎?」他慢慢扯出一抹淺笑。
她鄭重其事地點頭,而後深深地在他頸間吸一口氣。「是二少爺的味道。」她綻出笑容。「我知道你是二少爺。」
他伸手拂開她額上的劉海,原來她是用味道分辨。「如果我放顆大蒜在身上,你是不是就分不清了?」
喜樂不解。「你為什麼要放大蒜?很臭的。」
他莞爾一笑,她凡事當真的性格絲毫沒有因為歲月而改變。
見她以袖子拭淚,他挑眉道︰「怎麼不用手絹擦?」
她小心翼翼地摺好帕子。「我舍不得用。」
他搖搖頭,取下她手上的帕子。「東西本來就是要拿來用的。」他拭過她臉頰上殘留的淚痕。
「可是,用了就會髒。」她皺著眉。「髒了就要洗,那……那洗了就會舊。」她才不要帕子變舊呢,
他微微一笑,看來她是真的很寶貝這條帕子。
「剛剛你爹怎麼了?他叫得好大聲。」她小心摺好帕子。
他沉默了一會兒,只是拉著她的辮子把玩,俊朗的面容不再有笑意。
「你爹是不是在生夫人的氣?」她不解地問。「可是……可是你娘都過世了,他為什麼還要對她生氣?」
「就是因為娘走了,爹才生氣。」他放下她烏黑的辮子,手指習慣性地滑過她的濃眉。
喜樂听得似懂非懂,她仰望著他的臉,定定地凝視,忽然道︰「二少爺,你怎麼都沒哭?」
他停下動作,听到她又道︰「娘說想哭的時候就哭,想笑的時候就笑,那樣才不會生病。」
他仍是沒有開口,只是一臉凝重。
「我知道,娘對弟弟說過,男生是不可以掉眼淚的,那……你偷偷哭。」她一臉嚴肅,拿起帕子,在他眼角按了按。「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他有些哭笑不得,在心里嘆了一口氣後,說道︰「我該出去了。」他直起身子,原是想到母親房間靜一下,沒想到會遇上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