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他縮在樹底下,雙手環抱著膝,深黝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地直盯著馬路邊白色的鐵門,听著屋內傳來單調的琴聲「咚——咚——」的敲在鍵盤上。
他閉上眼想休息一下,不知過了多久,琴聲突然止住,他睜開眼,下意識地往屋里瞧去,忽然地瞥見窗邊有抹身影。他直覺地向一旁挪去,將自己縮在陰影中。
窗邊站了個小女孩,穿著一件淺色的鵝黃洋裝,長發梳成兩條辮子,他知道她,也見過她,他們家只隔了一條街。
他還知道她叫佩嘉,她的媽媽都叫她嘉嘉,還有,她家很有錢,她最近在學鋼琴,所以他每天都會听見她的琴聲。
小女孩站在窗前,娟秀的臉蛋透著沉靜,白皙的肌膚帶著微微的粉意,縴瘦的身子印在窗上。
她的眸子穿過柏油路定在路旁的樹邊,瞧見午後的陽光稀疏地穿透樹枝,印了一地的圓點點,接著看見一只胳膊隱藏在樹蔭下,她貼近玻璃,呼吸在窗上染了一層薄霧,她眨眨眸子,離開窗邊。
男孩頓時難掩失落的心緒。他喜歡看她,因為她長得白白淨淨的,像畫在書里帶著翅膀的天使。他閉上眼,覺得有些疲累,他將臉埋在膝蓋上,盡量不踫觸到傷口,他在這兒應該很安全,可以讓他好好睡上一覺……
佩嘉走出屋子往對面馬路瞧去,隱約瞧見樹下似乎有東西。
她在陽光下眨眼,嬌小的身子往前探,有好幾次她都感覺到有東西在路邊村旁,可她一直沒想去探究,但現在……爸爸媽媽不在,她不想練琴,而且,她好像看到一只胳臂跟腿……
她遲疑地往前走一步,而後小心地拉開白色小鐵門,走過馬路……
他不知道是什麼驚動了他,抬起頭,他首先瞧見一雙白的小腿和一截淡黃的裙擺,他驚慌的往上看,發現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正回望著他,她微彎著身,辮子在他眼前搖晃著。
「你是誰?」
她開了口,聲音軟軟細細的,帶著一絲溫甜,讓他有些恍然。
「你流血了。」她在他面前蹲子,擰著兩道彎彎的眉,顯得有些憂心忡忡,因為他的手腳滿是被抽打過的痕跡。有些傷口甚至滲出了血。
他說不出話,只是盯著她。
「你——」她咬著下唇。「你流血了。」她指著他的手臂,一臉不解,不懂他為什麼會把自己弄成這樣。佩嘉擰著小眉頭。
「你……要去看醫生。」
她軟甜的聲音像微風一樣吹得他很舒服。
佩嘉見他不動也不說話,眉頭擰得更緊了,她站直身子,往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後又低頭瞧他。
仿佛下了決心似的,她說道︰「你……你要不要到我家?我……我家有紅藥水。」她朝他伸出手。「我爸爸媽媽不在,到我家來,我幫你擦藥。」
他看著她白白軟軟的小手,沒動也沒說話。
「到我家。」她又說了一次。
他仿佛讓她催眠似的抬起手,卻在瞧見自己髒污的手時,欲意收回。
她抓住他。「走吧!」她拉起他。
他被動地起身,感覺到她掌心的柔軟與暖意;他任她拉他穿過馬路,走向她家。
燠熱的太陽照在兩人身上,耳邊淨是嘈雜的蟬鳴。這年天,兩人只有五歲,可他的心底自此有了她,再不能磨滅。
第一章
開學前幾天,總是帶著些許混亂,楊漢成是所有人當中最能體會這種情形的,因為這已經是他第五次開學了,如果把幼稚園也算進去的話,還能再多一次,而這紀錄在方圓一百公尺內可說是無人能及的。
基于照顧弱小的原則,他自然得照顧其他年紀較小的人,其中當然包括他的兩個弟弟和街坊鄰居的小孩。
「好了,快點把隊排好。」他示意六歲的文雁和小弟漢文排到前面來,卻沒料到八歲的大弟將小弟擠到後面去,兩人立刻準也不讓誰的推擠成一團。
「你們干嘛!」他不高興地拉開兩人。
「二哥先推我的。」楊漢文宣誓自己的無辜,而後拉了拉被扯皺的制服。
「我要排前面。」楊漢強不甘示弱地說。
「你比較高,要排後面。」楊漢成瞪他。
「為什麼?」文雁出聲。她有張可愛圓潤的臉蛋,兩顆泛著挑紅,頭上帶著橘色圓頂學生帽。「你比阿強高,可是你在最前面。」邊說,她邊吃母親拿給她的饅頭。
「因為我是隊長,隊長要在前面指揮。」楊漢成立即道。
「我們又沒叫你做隊長。」楊漢強回嘴道。
「哈哈……」
一直在旁邊觀看的鄰居大嬸們全笑了開來。
「好了,都別吵。」楊母將二兒子拉到後頭去.每天先安頓這三個兒子就搞得她一個頭兩個大。「開學第二天就想遲到是不是?你站文雁後面,阿文,到文雁旁邊去。」
楊漢強不高興地皺眉,可沒再說什麼。
「文雁……」許母突然從家中跑出米。「水壺別忘了。」她將一水壺斜掛在女兒的肩上。
「媽媽再見。」文雁笑咪咪的揮手道別。
「漢成,要記得把文雁帶到教室里,她是一年五班。」許母抹了一下女兒額上的汗。
「我知道,許媽媽。」他回答。「我們要走了。」
「姐姐——」
文雁回頭,瞧見爸爸正抱著弟弟朝她揮手。「再見——」她開心地笑。
「我也要上學——」許昌盛尖叫著在父親的臂彎里掙扎扭動。
「快走、快走。」許母催促道,回頭不忘數落丈夫一句。「怎麼把昌盛帶出來!」
「他吵著要出來嘛!」許冠民笑著舉高兒子,任他像只蟲似的扭來扭去。
「阿弟,你要乖一點——」文雁喊了一聲,用力揮手。
直到轉至另一條馬路,文雁才回身吃饅頭,當她感覺楊漢強走到她身邊時,立即抬起頭。
楊漢強看著她小小的臉藏在圓圓的寬邊學生帽里,不由得笑出聲,她的頭加上寬大的橘色帽子,看起來就像一個鍋蓋。
「你笑什麼?」文雁眨著圓滾滾的雙眸。
「哥,二哥又跑到前面來了。」楊漢文立即抓著楊漢成的制服告狀。
「你很多話耶!楊漢文。」楊漢強生氣地瞪他一眼。
楊漢成轉身。「不可以三個人走在一起。」他訓斥道。
「為什麼?」楊漢強不服氣的反問。
「因為馬路就這麼大,三個人並排會擋到別人的路,還會被車撞到。」楊漢成怒視大弟。「你再跑到前面來我要打人了。」
「我——」
「佩嘉、佩嘉——」文雁突然出聲往前跑。
「文雁,不可以月兌隊。」楊漢成喊了一聲,隨即仰天長嘆,一個班都比帶他們幾個容易。
「佩嘉——」文雁跑了一會兒後才在她面前停下。「你等很久了嗎?」她喘著氣。
佩嘉微笑著搖搖頭,兩條長辮子垂在胸前。「沒有很久。」
她的聲音細細柔柔的。
「我們才剛剛出來。」保姆笑著說了一句,瞧見三兄弟正往這兒跑來。「大家一起上學比較有伴。」她年約三十五,有張豐腴的臉蛋和身材。」好了,文雁跟佩嘉排一起,我們還要去接阿煌。」楊漢成再次試圖讓大家排好隊。
「李媽,我去上學了。」佩嘉揮手。
「如果肚子餓了,書包里有隻果可以吃。」保姆目送他們離開。
「我媽媽有給我帶香蕉。」文雁從書包翻出一根香蕉來。
「上課的時候不可以吃東西。」楊漢成不忘囑咐。
「我知道,下課才能吃東西。」文雁將吃了一半的饅頭放進包包里,轉動水壺蓋,卻發現緊栓著。
她回頭看見楊漢強跟楊漢文還在互相推來推去。「阿強,我打不開。」她將水壺拿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