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向他,猶豫了一會兒,才慢慢地開口。
「……跟北極叔叔一樣的人。」說完,她的雙頰微微泛紅。
「我?」盛北極的心跳忽然加快,沒預料到會听見她這樣的回答。
她坦然地望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像是會說話似的,傾訴她所有難言的心事。
他忽然無法直視她的眼,覺得整個靈魂都在震蕩著。
她的眼神,讓他有種即將被灼傷的威脅感。
「我又悶又無趣,南極老是說我太過一板一眼,你會喜歡我這種無趣的男人?」他轉開眼,輕輕地笑道。
翠翠眼神復雜地看著他。
「你不是說認識一個名叫楊維明的男孩子嗎?」他對這個男人還是很感冒,男人的名字像根刺,時時梗在他的胸口。
他曾經試圖回想當時那支登山隊的隊員里,有哪幾個年輕人。
不過當時的場面太過混亂,他根本無心去記住那些放棄登山計劃,臨時成立義務醫療隊的成員們長得什麼樣子。
「他是醫生,不是什麼男孩子。」翠翠蹙眉回答。
「我知道。女孩大了,總有交朋友的自由。我不反對你交男朋友,不過,交往之前能不能先帶給我看一下?」
「為什麼?」翠翠問道。
「我在商場上見過不少人,多少能幫你判斷對方的人品。」他像個開明的父親,正試圖跟女兒交心換條件。
「我沒有交什麼男朋友。」
「男女交往不是壞事,不必隱瞞我。像那位楊維明,就可以帶過來給我認識、認識。」
「楊維明是醫生。」
「很好啊,醫生是個好職業,只是如果嫁給了醫生,可能會比較寂寞一些,因為常要獨自待在家里。」
翠翠听了老大不高興,覺得他好像急著要把她給推銷出去似的,小嘴不由得嘟了起來。
「你真嗦……」她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
「翠翠,我是為你好。」
盛北極皺起眉,不太喜歡她的反應。
「你是因為我是爸爸留給你的包袱,你的責任心讓你不得不為我好。」
翠翠說話的音調很輕、很輕,他卻听得清清楚楚。
「你胡說什麼?」盛北極忽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我說的是實話。」翠翠嚇了一跳,微微地後退,卻依然嘴硬地回答。
「從以前到現在,我一直是發自內心地疼愛你們,盡心盡力照顧你和翡翡兩姊妹,並不是基於什麼責任心還是什麼包袱。就算你爸爸沒有在臨死前將你們交托給我,我也一樣會心甘情願地照顧你們!」她的話讓他微微動怒。
她懷疑他的動機,將他呵護了她十年的感情全都歸結到所謂的「責任感」上,讓他覺得自己投注在她身上的心力,廉價到一毛不值的地步。
「那麼你打算要照顧我跟姊姊到什麼時候?」翠翠直直地望著他的眼,仿佛想從他的眼中確認他的真實感情。
「當然是到你們足夠獨立,不需要我操心為止。」他沒好氣地說。
「你能不能告訴我,什麼狀況之下,才叫做獨立?」
已經在發怒邊緣的盛北極,看見翠翠執著的眼神,知道她不得到心中想要的解答,是不會罷休的,只好勉強地深吸一口氣,盡量平靜地回答她。
「就像是翡翡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家庭後,我就能將她的負擔卸下。」
「……也就是說,等到我也嫁人了,你的責任就可以終了了?」
「我說過了,不是責任感的問題。」他揉著額頭,直想嘆氣,不明白翠翠的想法怎麼會變得這麼偏執?
「到底是不是?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嫁人?」翠翠再一次追問,不理會他的努力澄清。
「……差不多可以這麼說。」盛北極遲疑了一下,最後艱澀地點點頭。
想到翠翠嫁人的念頭,再一次刺得他胸口不舒服。
他忽然想起姜明曾經嘲諷他的話,說他面臨了子女紛紛離家獨立的「中年空巢期」。
難道他對翠翠所有的不舍及佔有欲,都是因為他舍不得放女兒離開身邊的心態在作祟?
但是他三番兩次情不自禁地想要親吻她甜潤嘴唇的反應,又是怎麼回事?
還有,他在山上面對翠翠衣衫半掩時,體內深處那異常熾熱的騷動感,又是怎麼回事?
他面對她的時候,到底是將她當作一個女兒似的晚輩在看待,還是在他眼中,翠翠的存在早已變了質?
自己滿口的正派道德、滿口的父女親情,其實竟潛藏著猥瑣得令人作嘔的邪惡意念嗎?
他茫然地轉過頭去,瞪著一片慘白的牆,腦子里根本已經混亂得無法思考任何事了。
而翠翠在听到他的回答後,幾乎崩潰地低頭掩住臉,無法再承受他更多傷透她的回答。
有一天她嫁了人,他對她的責任就可以結束……
她在他心里,為什麼不能夠佔有更大的地位?為什麼不能重要到讓他一輩子舍不得放開她,也絕不會放開她?
他仿佛隨時都能將她交給另一個陌生的男人,甚至還會在她離去時為她高興地拍手慶賀……
什麼時候……他才能看到她那顆十年來已經滿載著對他的所有感情,根本無法再愛上別人的心呢?
得不到他的回應,她的心會不會死去?
「北極叔叔,如果我不再叫你叔叔的話,我們之間會變得怎麼樣?」翠翠拾起淚眸,殷切地望著他。
「你在說什麼?」盛北極愕然回頭看她。
「我們之間會不會改變?」她不放棄地繼續追問。
「丫頭,我是你叔叔,這個關系是永遠不會變的。」盛北極笑得有些緊繃。
「我們沒有血緣關系。」
「我還是你的監護人。」
「我滿二十歲那年,就已經不需要監護人了。」她辯解著。
「我還是你爺爺正式收養的兒子,是你父親的兄弟,是你的長輩。這些都是事實,你並不能忽視或否認。」
說到最後,他不知道是在說給她听,還是在說給自己听,胸口忽然蓄積著一股暴怒得想要破壞一切的情緒。
耳里听著自己說出的話,幾乎要將他的喉頭勒斷,胸腔也痛得快要裂開來。
「那又怎樣?」翠翠輕聲問道,語調有些不穩。
「翠翠,人言可畏。如果我們太過親密,別人會認為我們……」他徒然地想阻止兩人之間那道似乎開始崩毀的牆。
他們的關系若是改變,接下來,他們會朝向哪個方向飛奔,便無法在他的掌握中。
對於這種無法預測的未知變化,他感到十分的惶恐及害怕。
他承認,他是個十足的膽小表。他怕兩人一旦失去了控制後,很可能會永遠地失去她。
這種結果不是他所能承受的。
「認為我們怎麼樣?」她張著水眸,楚楚可憐地瞅著他。
盛北極閉上眼,吐了一口氣後,沈痛地回答她。
「十分不堪。」
他的回答,等於將她所有的試探及暗示,全都狠狠地砸回她的臉上。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啊……」她絕望地抱著自己的身子,整個人不由得微微顫抖著。
「但是我在乎。」他沈重地回答。
翠翠一窒。
他的話也就是說,這輩子她對他的感情,永遠只能是奢想?
「有時候,我真恨你平時為什麼可以這麼地疼我、寵我,但在重要關頭的時候,卻又嗦嗦地拿出千百個理由讓我死心……」
「翠翠……」看著她傷心的臉,他的心比誰都絞痛。他伸手想要觸模她,最後卻遲疑地在半空中停住。
她茫然地看著他伸出來卻不觸踫她的手。
明明是這麼接近的距離,為什麼卻覺得這麼遙遠?
「如果我有一天真的獨立了、成熟了,你是否就能去尋找你的幸福?」至少,她不願當個罪人,讓他為了她而放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