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丞看了她一眼,不發一語地伸出大手,緊緊握住她的雙手。
「我好想彈琴……」她反握住他的手,嗓音充滿濃濃的渴盼。
「我知道、我知道……」他低啞地回應道。
他明了她的感覺。
此刻,他也有股久違的、不可思議的沖動。
他的胸口也脹著一股洶涌的情緒,指尖發癢難忍,似乎十根手指都在對他呼嘯狂吼著想要觸踫琴鍵。
他竟然好想彈琴!好想、好想彈!
他想得心髒開始發痛,眼眶開始發熱……
***
回到家後,唐安寧沖進琴房,抓出琴譜,坐在鋼琴前方,努力地想要抓住心中突然泉涌不止的靈感。
姜丞則走到另一間長久以來一直封閉的琴房。
這間是唐安寧當初第一次來到他家時,差點誤闖的那間禁地。
他臉色凝重地站在門口,微顫地深吸一口氣後,輕輕打開房門。
暗沉的房間里,一股塵味撲鼻而來,房間各處的陰影似乎也因為他的出現而在隱隱顫晃,無聲地尖嘯著。
他記憶里一直不願觸踫的底層,猛地掀開了一角。過往的不堪記憶劇烈地蠢動起來,突然竄進黑暗的房間深處,仿佛正在與他對視叫囂,充滿極度的惡意。
「啪」的一聲,他打開門邊的開關,柔亮的燈光霎時趕走所有的黑暗。
他走到那台黑得發亮的平台鋼琴前,撫模琴蓋上光潔無比的漆面。
打開琴蓋,敲了幾個音後,他的眼底閃過一抹詫異。
無塵的琴身、完美的音色,讓人知道這台琴一直被人用心地維護著,姜丞瞬間明白了某些事。
除了他,還有另一個人也默默陪著他痛苦了好幾年。
「開妍真不听話,竟然偷偷背著我跑進來踫這台琴。」他嘴里低聲罵著,心里卻有一股熱流,沖進酸酸的鼻腔。
姜丞拉開琴椅坐了下來,雙手放到鍵盤上,猶豫了好久後,才緩緩彈出清亮柔美的旋律。
他的心逐漸發熱、發痛。
很奇異的,這一次,難忍的劇烈疼痛感竟然沒有像往常一般,從心口快速傳遞到他的指尖上。
他的手除了因太想彈琴而忍不住顫抖之外,竟然一絲疼痛感也沒有。
他不可置信地彈著,換了一首又一首的曲子,準確無誤地彈出在年少時所背過的琴譜。
「媽,我在彈琴。听見了沒有?我正在彈琴……」他以破碎的聲音低喃著。
手指流泄而出的琴音,一發不可收拾,再也停不下來。
****
唐安寧彈完最後一組音符後,滿意地揚起笑容,坐直身體,伸展了一下手指和肩臂。
「唉呀!我竟然彈了快一個小時?」她有些驚訝地看著牆上指針已經超過午夜十二點的掛鐘。
收好琴、放好譜後,她伸著懶腰走出琴房,打算回房去洗個澡,好好地休息一下。
「等到明天的練琴時間,我要把這一段老是被姜丞嘲笑彈不好的樂曲,好好地彈奏一遍給他听!」她自信滿滿地說道。
才剛走出琴房,她便被一陣充滿強烈情緒的琴音給震住。
「這個琴聲……」她似有所感,激動地沖到一樓去。
她跑到客廳,看到那間一直封閉著的琴房,房門已經被人打開,門板輕輕半合著,門縫中透出無法錯辨的燈光。
「是開妍嗎?……不會是姜丞吧廣她壓著胸口,緊張地喘息起來,不敢相信她耳里竟听到從這間琴房所傳出的琴聲。
很快的,她听出了屬于姜丞的彈奏風格,也越來越確定房里正在彈琴的人是誰。
她悄悄地推開房門,果然看見姜丞正坐在鋼琴前,沉迷在彈奏的世界里。
她捂著唇,熱淚盈眶地看著他。
樂音停止,他從琴前抬起頭來,才發覺到她站在門口。
「姜丞……」她便咽地喚了一聲,不敢問他彈了多久,也不敢問他的手有沒有怎麼樣?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便又轉頭看著琴。
「這台琴是我在十六歲那年鋼琴比賽得到冠軍後,母親花盡所有積蓄買給我的。也是她企圖拉著我一塊死之前,強逼我用受傷的手指不斷彈奏的那台琴。」他的嗓音沒有一絲起伏,平板得像在述說某件不相干的事情。
她漏出一聲嗚咽,淚水終于涌出,滴落到捂緊小嘴的手背上……
第八章
姜丞與唐安寧雙雙偎坐在房間角落的木質地板上,柔和的燈光,暖暖地包圍在他們兩人四周。
唐安寧緊緊抱著姜丞的腰,整張小臉埋在他胸前,像只貓咪一樣不停地嗚咽。
雖然已經哭了好一陣子,濕亮紅腫的眼眸仍然滴滴答答地一直掉著淚。
他背靠著牆,雙手環擁著她,下巴輕輕抵在她的頭頂上,鼻尖聞著她發上的香味,眼神復雜地投向房里那台又名貴、又黑亮的平台鋼琴。
她溫暖的身軀,趕走了他身上絕大部分的寒意。哭不出來的淚水,也透過她的眼楮,一滴一滴地化在心口上。
「十多年來,我恨透了這台琴,恨透了死去的母親,更恨自己無法彈琴的雙手。我甚至偶爾會冒出瘋狂的念頭,好想拿刀砍斷形同廢物的手指,或是從手腕上那些被我母親劃傷的傷痕位置再深深補上幾刀。可惜,我沒有勇氣真的這麼做。」他舉起手,看著腕上淺白色的交錯細痕,自嘲地輕笑出聲。
他怔怔地望著鋼琴,無法相信自己竟然可以將累積十年的痛苦,對著身邊的女孩說出口。
她抬起頭,用自己的雙手包復住他那雙略帶冰涼的大手。
「你要好好保護你的手,要跟我一樣,彈一輩子的鋼琴。我絕對相信你的手還有制造夢想的能力。」她呵護他雙手的模樣,就像在寶貝一件極重要、極珍視的物品。
她認真的表情,讓他呼吸一窒。
「你說,你到底對我施展了什麼魔力?」姜丞反手捧住她的臉,一面嘎啞地質間她,一面用拇指溫柔地抹掉她臉頰上殘留的淚痕。
他已經徹徹底底地被她迷住,敗在她手下了。
「我?沒有啊!這是你的手,能不能繼續彈琴,只能由你自己決定呀!」她張著無辜的清純大眼,可愛地歪著腦袋對他眨呀眨地。
「騙人!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對我下了蠱了?又是要求交往、又是要求牽手、親吻的,接下來,你還想要我做什麼?」他低下頭,抵著她的額頭,語帶威脅地瞪著她。
「本來我是想,如果你仍然不肯吻我的話,我打算晚上用球棒敲昏你,直接霸王硬上弓。不過既然你已經吻過我了,目前就暫時還沒想到有什麼要求了。」她聳聳肩,誠實地招認。
「你竟然打算用這麼殘暴的方式對我求愛?把你放在外頭自由活動,實在是危害社會安寧的不智之舉。」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怎麼會呢?我就叫安寧。你帶回家的是一個有信有保佑的‘安寧’哦!」她嚴肅地對他皺起眉,伸出手圈上他堅實的頸子。
「哼!臉皮真厚!」他狀似不層地撇撇唇,卻依舊傾低身子,密密實實地復上她的粉唇,再一次回味她美好的滋味。
唐安寧笑著仰起頭,承受他落下的親吻,用著初學的技巧,又青澀、又羞怯地回應他的吻。
舊日的傷疤,正從他的心口上剝離下來。
他無法想像,將近十多年無法彈琴的雙手,竟然在彈了將近一個鐘頭的琴後,還能沉穩有力地抱著她,而不是忙著浸泡熱水努力擺月兌痛楚。
雖然手指酸痛不堪,他卻非常歡迎這種彈琴過度所造成的酸痛感,而不是那種刺痛難忍、有如蟻嚙的奇異疼痛。
他其實很恐懼、很不安,害怕明天天亮以後,他發現自己又會再度失去彈琴的能力,今晚的一切,只是白日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