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號。」
馮蜜慘叫一聲。因為房助理有足足一個月都要遲到早退了,她會累死。
「房助理,梅應朗幾號被開除的?」馮蜜心急的抱著雞仔追了出來。
「他做到十一月十號。」
「十號……那不是他打王威的那幾天?!」已經是快十天前的事了。馮蜜忿忿不平。「王爺爺好狠,梅應朗那麼忠心,他不是跟他很久了嗎?!」
「跟了十一年。」
馮蜜思索片刻後瞅著房助理,說著︰「給我——」
房助理把一張紙遞出去。「那個地方很落後,晚上不要自己一個人去。藍寶堅尼太招搖,鑰匙我拿了。這陣子你開我的車子代步。」
就這是她不能沒有房助理的原因。馮蜜感動地捧著梅應朗的地址。
「學妹,你要去哪里?要不要我陪你去?」學長話沒講完,就被房助理一掌推入電梯。他跟著走進去,轉身面向電梯外的馮蜜,冷不防問著︰「你記得造光玻璃嗎?」
「誰不記得啊!那個掏空投資人家產、逍遙法外的敗類家族。」
「很好。」房助理伸手把電梯門按合,說著︰「梅應朗是他們的遺族。」
「什麼遺族呀!你嘴巴真毒。人家還沒——」馮蜜突然傻眼。「等一下!回來!房助理,你回來!回來!」她激動拍著載著人一去不返的電梯門。
馮蜜轉身咚咚咚地奔回辦公室,拿出手機按了個鍵。「你剛才說梅應朗是造光玻璃的遺族對吧?你確定?真的?嗯……我想想,造光玻璃的老董好像叫……大雄!對,他叫梅大雄!」馮蜜的下巴差點掉下來,她捧頰驚叫︰「他姓梅!」
喀喳。手機那端房助理在上司尖叫之前,有先見之明的掛上電話。
而馮蜜也終于知道她為什麼會被梅應朗瞪了。
「造光家族,上至爺爺、下至孫子,共十一個人遭到起訴,不過他們全逃了。造光家族創下台灣經濟犯罪史以來,第一樁老中青三代同時遭到通緝的案例,整個家族因此蒙羞,名垂青史了。好丟臉哦,這種事怎麼做得出,丟臉丟到——」
這下子,她真的丟臉丟到家了。
第六章
老師,我剛才從醫護室跑回來的時候,看到一年D班8號在穿堂哭哦!然後我听到4年C班16號一直罵他是小媽生的拖油瓶。
那個一年級的小朋友說他不是拖油瓶,然後就哇啊哇啊一直哭。
老師,我記性很好,我記得有一個人說不管是黑貓還是白貓,只要會捉老鼠的貓,就是好貓。所以我覺得只要可以裝水的瓶子,就是好瓶子!
——老師批注︰天生我才必有用。馮蜜,你的觀念很正確。
——這是馮蜜的回答︰老師,因為我說得太好了!所以剛才下課我去一年D班找8號,我有告訴他黑貓和白貓的故事,可是他听不懂耶!他跟我說,罵他的小朋友是他哥哥哦!他說他有回家問他媽咪,他媽咪說他不是拖油瓶,因為他跟他哥哥是同一個爸爸、不同媽媽的兄弟。
老師,我媽咪說同一個爸爸、不同的媽媽,叫同父異母。
老師,我有跟我媽味說,如果我有一個不同媽媽的妹妹,我一定會帶她去迪士尼玩。我媽咪很奇怪,她听完之後就瞪我爹地,然後說︰他敢。
我爹地好像很害怕,他馬上說︰我不敢!女兒,你別害爹地了。
老師,我爹地說話好奇怪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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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底,冬意漸深,海拔將近一千公尺的山上氣候冷峭刺骨。
當平地人仍在穿短袖喝冰水的時候,長壽村的居民已經紛紛找出毛衣和外套御寒,連村中最不怕冷的胡子也大呼受不了,這兩天趕緊將五年沒穿的毛衣翻出來,並斷言照這情形下去,今年冬天長壽村肯定會下雪,因為冷死人了。
一個早上,村長在長壽村唯一的道路上來來去去。縱然山里寒氣逼人,一直忙到中午為止,她雪白面頰上的嫣紅非但未褪,色澤反而更深。
進入堆了滿滿舊家具的前院,路過由波浪板圍成的日光工作室時,村長想了一下,停下推車繞過去。
堡作室里依然木屑滿地、木灰飛揚,趕工的電鋸聲轟轟作響著。
「阿朗,我來借用你的地方曬布了。我順便幫女乃女乃送午餐過來了哦。」
那個在二手家具堆中踩來踏去的男人,一會兒蹲著,一會兒拿著角尺站起來,神色專注,壓根沒注意到身後有人。村長不以為意,打完招呼就徑自走人了。
閉過屋角,一片讓人心曠神恰的藍色海洋鋪天蓋地而來。
一匹匹的藍色染布,在長桿上冉冉飄舞,宛若一道道藍色瀑布。
這是村長辛勤了一個禮拜的工作成果,她滿意極了。
每逢冬天吹起北風,這里便成全村最通風的地方。因此時序只要一入秋,村長就會特別忙碌。她除了要加緊腳步除草施肥,還要以最快的速度將堆積如山的村務處理完,這一切都是為了趕在冬天來臨時,她可以為自己騰出一段悠閑的染布時光。
無論如何,不想錯過這個時節……拘謹的面容突然紅了。
芳心悸動中,村長注意到那個忙了一個上午的電鋸聲已經停止。
屋主工作到一個段落,準備吃午飯了。真準時。
為了不讓自己太在意對方的動靜,村長將推車停在牆角,走上依屋而建的兩層樓高小平台,舉起手遮目,眺望被風吹得很高很遠的天空,不由得想起六年前,她因為貪戀這片蔚藍晴空,不顧上司和同事們的反對,毅然回歸鄉里。當時,幾乎每個人都力勸年僅二十二歲的她,不要把人生中最璀璨的一段,連同自身的才華,埋沒在這個窮鄉僻壤中。
如今,六年過去,她年近三十了,不僅不曾為自己當初的決定後悔過,反而越來越慶幸自己這麼做了。如果,當初她選擇留在台北汲汲營營,那麼今天她就無法以如此輕松自在的姿態踏入這間屋子了。
她看淡名利,本身物欲不高,關于那些年輕有為、青春葬不葬送的問題,從來不會困擾她。每個人追求的人生目標不同,她不愛勾心斗角、不喜歡曲意逢迎的生活,寧靜無為才是她追求的生活境界。她喜歡像現在,為著自己費心攬來的一點染布時光,而心情雀躍、而芳心隱隱悸動著。
她要的人生就這麼簡單。若說她對人生還有什麼奢求,那麼就只有,她但願閑暇之余能夠常常看見這片藍天;但願……可以永遠看著讓她感覺舒服安穩的這抹晴藍……
「村長,需要我幫忙嗎?」
想得太出神,村長聞聲,芳心一震,兩頰倏然飛紅!
「你在外面嗎?村長。」
從廚房問出來的聲音,紊亂了村長冷靜自持的心,她慌忙收起臉上的笑意,拍臉深呼吸,直到感覺月兌軌的心神已靜定,才移步過來。
站在廚房紗門內的梅應朗沒听到回應聲,將村長幫他帶來的午餐放下來,推開紗門走了出來。出來後,他順手把工作用的秋香綠圍裙解下,往屋後的洗手台一放,頭上仍然綁著用來吸汗的白汗巾;今天他穿著淺藍長袖上衣和土黃色卡其褲,模樣清爽而健朗。
梅應朗在種滿芒果樹的屋後繞了一圈,沿途順便撿拾垃圾,東張西望的臉忽然從平台後方探出來,往上瞧。村長被他突然瞅上來的眼神看得芳心大亂,一時間竟忘了要呼吸。
「你需要幫忙嗎?」梅應朗問著站在平台上的村長,隨即看見靠牆的推車上放有三桶布。「這些是今天要處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