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憑著結識多年的孽緣,姬蓮冬仍然輕易听出她原有的話意。「你管我!」
被他不知節制的叫聲嚇一跳,池悠霓跳上床搗住他忿忿不平的嘴巴。「小聲一點啦,萬一被舍監听見怎麼辦?你們王子樓的舍監很嚴格……咦!你說什麼?」
飽含威脅的聲音從她掌下透出來︰「再說這里是王子樓,我就把你扔下去!」
「你好壞哦。回台灣以後,我要跟蓮冬爸爸和蓮冬媽媽說。」
「你要不要沿著馬路,順便跟蓮冬爺爺告狀?誰理你啊,手放開啦!」
「這兩份報告一定讓你很頭痛,對不對?你今天火氣好大,起來啦,別睡了。」
一把揮開她糾纏他八年的魔掌,姬蓮冬轉向牆壁,惡聲惡氣恫嚇著身後的少女︰「晚上本來就是讓人睡覺用的,你再煩我,我就叫——」
這題她會!池悠霓搶在他之前活潑接口︰「叫王保鑣把我趕走。嘻!對不對?」
「……」瞪著牆壁,兀自生悶氣。
「王保鑣早八年前就辭職了,跟你說過好多遍,現在是陳叔叔和李叔叔負責保護你的安全,你都記不住。」
「我干嘛記住?他們姓什麼關我什麼事!」
「記不住就老實承認,有什麼關系?從小到大,沒一個保鑣你記住餅的。」
「誰說的!阿烈呢?」
「她是我的保鑣,才不是你的……」嘟囔。
「她的職業是保鑣,我沒說錯吧?」寒下聲音,警告當著他面大聲嘆息的少女適可而止,別逼他少爺太甚了。「你再挑我語病,我就跟你翻臉!」
「哦,你現在的表情,原來不是翻臉哦……」眼看姬家少爺下顎一繃,就要發作,佯裝自言自語的池悠霓吐吐舌頭,趕緊消毒道︰「好嘛,人家好久沒看見你,跟你開開玩笑而已,我沒有笑你記不住保鑣名字的意思嘛。」
那就別說出口啊,她很煩人耶!
「別睡了,起來啦……蓮冬,你起來嘛……」池悠霓動手拉人。
冒著被英國警方逮捕、被學校退學的風險,從倫敦的女子學院專程騎馬過來,她今天沒時間在這里耗太久。池悠霓把姬蓮冬拖起來坐著,還對臉色難看到爆的人吐舌頭、扮鬼臉,「我剛剛才從你的窗口摔下去,我跟你說哦……」
後面那句話……真的讓他很想吐。
池悠霓捏住她年方十五歲的水水雙腮,扮了個超級大鬼臉,送給心情向下直直爛的同齡少爺。「從你的房間掉下去,一、點、都、不、痛。因為我學騎馬的時候,常常摔下去,所以如果你把我從你房間扔下去,我才不會痛。」
姬蓮冬很想讓她為這句大話付出代價,痛她一痛!
每當她莫名其妙地挑在莫名其妙的時間,對他提出莫名其妙的要求時,這個念頭就會浮現在他的腦海。無奈,負責動粗的保鑣早就睡死,他沒有勞動雙手的習慣,只好暫時把念頭擱置。總有一天,他會讓池悠霓為自己的言行後侮莫及!
眼看就要踫著枕頭,姬蓮冬忽然被一只比他更頑固的粉臂拉起來。
「你別睡啦!蓮冬,我有重要事情找你商量。」听見窗邊的貓頭鷹久盼不到零嘴,振翅欲飛,池悠霓連忙向它致歉。一手拖著昏昏欲睡的少爺不讓他睡下,一邊回書桌找餅干。她忍不住對姬蓮冬明顯是拼湊出來的可怕報告皺眉。「蓮冬,你神學的報告什麼時候要交?我舅舅國中是在這里念的,他功課很好,當選餅你們的完美生,你記得吧?我之前跟你提過的。上次,我幫你重寫的英國文學報告,是我舅舅幫的忙,因為那時候我找不到我哥哥——」
「池悠霓!」姬蓮冬張開雙眼,眼白布滿不知是睡眠不足還是火氣太大的血絲。
連名帶姓,外加一個大大的驚嘆號叫她,蓮冬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池悠霓垂頭喪氣,拉拉姬蓮冬氣到仿佛會飄動的衣擺,向他示好︰「你不要生氣嘛,蓮冬。我難以啟齒嘛,才會一直顧左右而言它。『想念』它最近……」池悠霓欲言又止,觀察著對她的愛馬嚴重興趣缺缺的哥兒們。
丙不其然,姬蓮冬呵欠連連,呵到眼角都懸出一顆代表無聊至極的淚珠。
「你的寶貝馬怎麼了?快說啦!」早晚被這匹狀況百出的笨馬煩死!
「『想念』心情不好,它最近見人就咬,馴馬師說它好像得了憂郁癥……」
一顆大呵欠正要飄出口,「憂郁癥?馬?哈哈哈哈哈哈哈……唔唔唔……」
一個笑倒在床上,一個為了阻止他不知節制的笑聲外泄跟著跪倒在床仁。
「怎麼辦?蓮冬……」池悠霓不敢阻止他笑,只能搗著他肆無忌憚的嘴巴提心吊膽,不時留意房外有無腳步響起。「你笑沒關系,可是你也要幫我想辦法哦。」
听見她這種不負責任的說法,姬蓮冬再也笑不出來了。
八年前,她就是用這種方法把與他無關的馬,變成他的惡夢,就在一夕之間。
那匹妖馬,明明是那個莫名其妙的丁叔叔離開台灣前,莫名其妙送給她的臨別贈禮,最後居然變成他在養!那個丁叔叔真的很莫名其妙,送人家馬匹之前,應該先評估對方有沒有能力飼養吧?他既然是池優花的好朋友,應該知道她不喜歡動物,不喜歡就不要送嘛!除了馬之外,沒有更好的選擇嗎?
無緣無故送人家一匹馬,造成他長達八年的困擾……一股不期然的寒栗竄過姬蓮冬背脊,萬一……那匹妖馬長命百歲,他的困擾就不止八年,而是——
意識到問題嚴重,姬蓮冬猛然坐起,他略帶稚氣的俊美臉龐驚出一層細細的汗;回過頭,他看見池悠霓被他的動作嚇一跳,之後,她滿懷希望瞅著他看,一心等他為她解決畜牲的疑難雜癥,如同過去八年一樣。
宿舍外,姬蓮冬听見一陣馬蹄聲從遙遠的地方踏夜而來。
窗台上的貓頭鷹振翅而飛,不久,長夜里嚏睦的馬蹄聲倏然停止。接下來的慘劇,姬蓮冬一點都不意外。托起下巴時,他听見樓下爆出一聲壯烈成仁的哀號——
「哎呀!『想念』咬住波特王子的手不放了,幸好阿烈……一拳捶住王子的嘴巴……他好像很痛……」池悠霓解說得很心虛。
以阿烈的力氣,一拳沒捶死他,算沙烏地走運。
「阿烈是好意幫忙,她不是故意的。」池悠霓解讀出姬蓮冬漲滿眼中的嘲諷,她扶著窗框。「好像有人醒來了,我該走了。蓮冬,你要幫我想辦法,下禮拜我再來找你……」
姬蓮冬想叫她別來了,他希望有生之年能過幾天風平浪靜的日子。
听見背後有異響,期望某位千金像個文明人從門口離去,姬蓮冬忽然有種被耍的感覺。沒好氣地回頭,姬蓮冬及時目送一截衣角向下飛落,只一眨眼的工夫,窗邊已經看不見池家千金朝氣蓬勃的身影。
「哇啊!」
走到窗邊,無言望著再度以完美著地的女生,姬蓮冬開始懷疑舍監是被某對主僕倆下藥了,還是有夜游癖好的阿拉伯王子又拿金條堵住他耳朵?否則,外面吵成這樣,體內埋有體熱感應器、疑是生化人的舍監,怎麼可能沒半點動靜?!
子夜時分,溫莎地區飄起晨霧。
薄薄的霧氣,把一匹咬著肥手不放的黑色馬匹、一只騎在馬上的白貓頭鷹、一個痛得想跳腳卻跳不起來的肥王子、一名救駕救得火氣超旺的孔武保鑣,還有一個揉著加入戰局的十五歲少女,這場霧把這些人這些事,卷入一個姬蓮冬無意加入的唯美幻境中,讓人猶如置身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