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生在姬家二少爺家中的孩子,本身即是紫微王星。
仿佛感應到現在抱著他的這個大人特別不牢靠,出生以後始終處于昏睡狀態的小帝王忽然困困地張開他的眼楮,一只眼楮全掀、一只半掀,凝視父親的模樣和二少爺「做學問」的表情如出一轍。他活像在評估這個雙手很不牢靠的大人是誰?這個人,會不會害他剛出生小命就此休矣呢?
「爸,他睜開眼楮了!」二少爺俊臉漲紅,激動笑著,「淑賢剛醒過來,不如這樣,我抱去讓她瞧瞧,孩子萬一哭起來吵到人就不好了。兩位護士小姐,勞駕你們一塊過來。」體貼入微地報告完畢,不等父親批示,二少爺居然朝門口轉步走去,關上門時不忘向眾人領首致意︰「爸,大哥,你們慢慢談,我們不打擾你們了。」
我們不打擾你們?
五兄弟面面相覷,一臉錯愕,不敢置信他們真听到這麼「見外」的話。
眼看老二像個路人甲,進來借完洗手間便要走人,老六跳起來!
「二——」
「讓他去。」向身後的人偏了下臉,示意保鑣去會議室請律師團過來。
「爸,可是——」
「老六,爸這麼說自有他的考量,你只管照辦,囉嗦什麼。」
「五哥,可是今天不是要——」
「坐下。」四位兄長俊臉沒抬,異口同聲對年方二十七的急驚風麼弟輕輕說。
即便貴為伊朗油田開發公司新上任的年輕總座,在一屋子氣勢與資歷都很驚人的資深總裁環伺下,姬家六少爺只好鼻子模模,悻悻然回座。哼,還是二哥有耐性听人把話講完,整個家族也只有他不會倚老賣老了……
二哥這人真是奇葩,自個兒對經商沒興趣,不曾為他的下一代著想過嗎?
血緣關系撐不過三代,這道理尤其適用于他們這一種家大業大、子孫眾多的豪門望族。二哥是家中唯一沒遺傳父親經商天分的孩子,不勢利也不市儈︰他們只是沒料到老二居然把自己徹底剔除于接班的人選中。
我們不打擾你們?
我們、你們?六少爺俊唇高揚,愈回味愈覺得這句話涇渭分明,極有意思。
二哥沒有身為姬家子孫的自覺,兄弟們搶破頭的家產,他少爺竟棄之如敝屣呢。
真……可笑。叉起一塊飯店大廚送達的酒釀蓮花糕,姬家六少爺端起碟子盛裝糕點,掀睫輕掃一眼作風強悍不亞于父親的哥哥們,瞳底飛過一抹嫌惡。有時候,二哥太過瀟灑的行為,會讓他們這種喜歡被利益薰心的奸商,顯得市儈而粗鄙,偶爾還會嫉妒得臉都綠了……
紫微照命?二哥也是紫微照命,命格之尊貴據說也是舉世無雙,結果呢?
「二少爺,恭喜您了。」
「您總算跟上其他幾位少爺的腳步,升格當父親,老陳也恭喜您了,二少爺。」
律師團在轉角處遇見姬家的二公子,大家有默契地後退一步,同時迭聲恭喜笑容有些靦腆的二少爺。姬家二少爺不擺少爺派頭,個性和善好相處,無形中幫他廣結善緣,使他成為家族中最得人望、最有人緣的公子爺。
「這小子是剛才誕生的紫微星嗎?容老陳也湊個熱鬧,瞧瞧他面相生得如何。」姬家二少爺恭恭敬敬尊稱為陳伯的風趣老人,一面打趣,一面搜出他的老花眼鏡,湊前端詳引爆今晚連串風波的傳奇小東宮。「讓陳伯抱抱你的小子如何呀?」
「這是孩子的榮幸。」二少爺微笑以對,連忙將嬰兒遞給對方。
見老板抱著話題人物低頭逗弄,其他幾位律師互覷一眼,也大膽移動雙腳。
嘖嘖嘖嘖嘖……一堆大餅臉忽然不請自來,霎時塞爆小嬰兒原本舒適恰人的視界,古龍水的味道對他脆弱的感官似乎太刺激,影響小帝王的食欲,他原本激動「進食」的聲音隨著大臉群愈逼愈近而緩和下來。嘖嘖嘖……嘖……嘖嘖……嘖……
律師們無不瞠大眼楮,爭相一睹傳聞中天生貴命的小皇儲。
每個人都想看看小家伙是什麼三頭六臂的狠角色;今晚因為他的生辰八字遭人拿去「做公關」,姬家老太爺一怒不可收拾,下令嚴懲所有失職人員。
這小子一出生,就害醫院連同副院長在內的九名醫護人員,同時失業。
嘖嘖嘖嘖嘖嘖嘖嘖……
為了他,姬家二代史無前例地團結一心,這小子等于創下姬家一頁傳奇史。
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嘖……
這小子無疑是老太爺最為看重的金孫,據傳他是內定的第三代接班人選。
嘖嘖嘖嘖嘖嘖嘖,嘖……
影響力無遠弗屆,姬家江山改朝換代,據說取決于這小子的誕生。
嘖嘖嘖嘖嘖……初嘗人間煙火的嘖嘖之聲綿延千里、一路相隨,眾人看著明顯是餓壞的小家伙,無言以對,終于再也加持不下去。
「小鮑子吃自己的嘴巴吃得很起勁,餓了吧?」在嬰兒把自己的嘴巴吞掉之前,陳老笑著,把看人神韻頗有乃祖風範的小子還給他父親。「我們該進去了。二少爺,您請慢走。」沒多舌過問二少爺為何在老太爺即將引退的關鍵時刻在外游蕩,陳老整肅衣冠,帶領他的人馬與二少爺一行人背道而行。
律師團朝廊底走去,為世人期待已久的世代交替揭開序幕。
姬家今晚,紫氣東來。
第一章
媽咪告訴她,晚上看見丁叔叔的時候不要哭、不許問,只要說再見就好。
「然後我們家就沒錢了,我們的房子被銀行封掉了……」女童應父親要求,拿出她「畢生」最大的耐性向死黨報告她家家道中落的始末。女童一句話分五次還沒講完,注意力分散的老毛病又犯,她拉著好友無端地咯咯發笑,「霓霓,我爸爸說不是發瘋的瘋啦!他好好笑哦!」
噗!兩個情逾手足的小女生表情滑稽,咭咭咯咯爆笑起來。
女孩兒純淨的笑聲脆若銀鈐,宛如酷熱沙漠中的一點綠,清新而動人。站在守衛室外面交談的一男一女被身後的笑聲吸引,不約而同地側轉頭,朝在幼稚園門口玩捉迷藏的小身影瞧去。
看見小主人愁顏一掃,臉上總算有點笑意,阿烈心坎那顆與她巨人般勇武外表不搭軋的善感玻璃心一抽!她鼻間泛酸、眼兒紅,心痛地明了她年僅七歲的小主人今天將面臨一個永生難忘的夜晚,而且保證淒涼難捱。
難怪今天天黑得特別快,丁先生破產就是人類浩劫即將降臨的惡兆啦!
他明明待人那麼好,人很好相處的說……阿烈很節制地吸吸鼻頭,不忍心讓隔壁的男人瞧見她快崩潰的丑模樣,避免近來「歷盡滄桑」的他更添惆悵。
「謝了,阿烈。」
從身旁感恩來的輕嘆猶未飄落,阿烈雙眼的淚泉已經快泛濫出眶。
她家老板真沒人性,居然警告小姐不能哭。方法是人想的,沒關系,她來哭!
「你最好不要吧,阿烈。」
咦!為什麼不要?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你家老板什麼脾氣,你應該比誰都清楚,還給我一臉納悶啊?」丁毅笑著,伸手輕快地拍一下阿烈扛滿忠肝義膽的硬肩,擔心她老是沖動行事地冒犯上司,總有一天會倒大楣。「晚上是畢業典禮,這里現在進進出出的都是黑頭車,出入的賓客都是有點身分地位的生意人。」
看阿烈憨直樸實的臉龐堆滿問號,听不懂他在婉轉提醒她什麼。
丁毅不意外她的不懂迂回,打趣著︰「台北社交圈不大,今晚應邀出席的家長大多和你家老板有一面之緣。你在這里拿淚水替我餞行,我不是不感動,可是我擔心晚上回去,你會看見池家門口有行李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