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路上談,我借車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薇妮扯住艷,不想單獨留在這可怕的巷子。「我叫司機來載。」
「我送你到巷子外面。」領著卷帕拭淚的她往前門走去,途經牌室,里面坐滿一票難得一次清爽見人、身上臉上沒有沾泥帶沙的鐵血硬漢們。
坐在窗戶對面的白瑞是第一個發現她們經過的人。
「哈,艷,薇妮也在呀。」迷人的電眼笑出朵朵桃花,說話腔調柔和似三月春風,他關心叮囑艷︰「別小看七度的天氣哦,美人兒,你穿這樣散步會感冒的。」
「艷,抱歉,我沒注意。」薇妮這才歉疚地注意到艷衣著單薄,只著不足以御寒的窄身紫白羊毛衫與深紫低腰褲,曲線畢露,好美。「你快進去拿外套。」
「只有一小段路,沒關系。我們走——」側身欲去的艷眼前驀然一片黑,整個人被一件黑色軍大衣罩住。她火大揮下衣服,光憑衣上的煙味也曉得是誰干的!
套上長大衣後,一股半生不熟的男性體息繃住艷無瑕的面容。
我不當別人的錯誤,不許後悔。不過是軀殼間的踫撞游戲,沒什麼好後悔。
她無悔,無悔……飛快將秀發從領內撩出來,艷猛然舉步。「薇妮,我們走。」
靠坐窗邊的TC低頭看牌,略舉一下食指向莊家叫牌,艷行經他窗邊時他微抬冷瞳,不著痕跡瞄了瞄四個月不見的小姐。在艷感應到他幽微的凝視,不負他所望賞他一記大白眼之後,眼露笑意的他隨即接觸到一雙埋怨他絕情的幽怨紫眸,總是冷漠陰冷的黑瞳變得若有所思,並帶著一絲連本人都未察覺的不安。
TC居然在不安,那個冷情冷心的人居然會……怎麼可能……
苦苦期待三年多,薇妮最後一絲復合的奢望破滅在TC不安的眼神中。
听到身後那個壓抑下成功的傷心啜泣,走在前頭的艷詫異回過身。
「薇——」她被突然撲進她懷里哭泣的薇妮嚇一跳,沒問原由,任憑她去哭。
而薇妮只是揪著TC的長大衣,將哭花的淒楚淚容埋進有他味道的衣服中。
不管多麼不願相信、不願面對,她苦澀不堪的心還是清楚地明了一件事——TC心中再也容不下她或那些低俗女人,即使只是上床隨便玩玩,也沒有她們的位子了,從艷出現在他面前那一刻起他冷硬的心就被她一個人獨據,佔得滿滿。
為自己的失態赧紅了臉,薇妮讓艷先走,兩入朝聖保羅大教堂的方向走去。
透過苦澀淚霧,忍不住打量與自己等高的女孩,忍不住想與小自己六七歲的小女生在外形上較量一番。艷身上穿的都是便宜貨,因為她工作沒著落,身無分文。
她在倫敦連間象樣的住所都承租不起,一定是因為這樣,她才會委屈自己寄居在那間可怕酒館的樓上。去年,艷為了救爵士不慎受傷回來,爵士夫人出面作主強迫她搬到「綠園」附近一棟雅致的老公寓養傷,以便就近照顧。爵士回英國後,狀況健康不見起色,半年來都待在綠園深居簡出,公司方面就交由夫人全權打理。
綠園,擁有四百多年精采絕倫的歷史,是爵士從他父親老伯爵手中傳承下來。
這座古老莊園是爵士這支尊貴世族的精神所在與象征,非伯爵親族,外人難以一窺究竟,就連身為機要秘書的她,也僅能在綠籬邊側的小別室靜候上司差遣。
她不懂,真的不明白為何夫人要讓這個只能穿著跳蚤市場便宜衣裳的女生……
「薇妮,那位是你的司機嗎?」
冥思中薇妮陡然回神,先迅速察看她的服裝儀容是否得體。
「是我的司機。不用,你不必指示他什麼,他知道分寸。」有佣僕在場,薇妮自然而然端起貴族小姐疏冷的矜持,與片刻前驚慌失措的她判若兩人。「夫人要我轉告你,請你下禮拜抽個時間到綠園一敘,她想請你喝茶。」
靶受到她刻意的疏離,艷沒置喙什麼。「我知道了,多謝你特地跑一趟。」
兩人彼此心照不宣,為了這種事冒險跑來風化區,理由太薄弱,蠢得不像大人物的機要秘書會做下的判斷。但薇妮要這麼講,艷不願她難堪也就不點破。
「艷,你、你不覺得姆媽那里很可怕嗎?」不覺得TC的世界好骯髒嗎?
「不會。」
「你騙人!愛雅跳那種舞明明那麼可怕,那里的人明明每個、每個都——」對她好不友善。她想知道她無法融入那世界的真正原因,否則她不甘心,好不甘心。
「我不會待在自己不喜歡或無法應付的環境,我喜歡姆媽那里。至于愛雅,她可能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這麼過活吧。」她太清楚被饑餓追著跑的感覺,那是會讓人不計一切代價但求溫飽的末路感。艷打量薇妮養尊處優的忿容,知道她抿在唇間沒問出口的疑惑,不由得淡問︰「薇妮,我今晚請你喝的萊姆汁,你會踫嗎?」
才不會!不假思索排斥完,薇妮立刻又震驚又絕望地頓悟艷的言下之意。
她融入不了TC的世界,問題竟是出在她自小養成的價值觀與心態?!「只因為我吃不慣他們粗糙拙劣的食物,就必須被他們百般欺負?就都是我的問題?!」
「你可以不被欺負的,薇妮。」
話輕輕淺淺地點到為止,不想讓今晚飽受驚嚇的名門閨秀更加難堪。
「我、我——」心高氣傲的貴族千金有苦訴不出,滿臉屈辱,忿而抨擊起眼前的情敵︰「你不是我,你不了解我的心情憑什麼對我說教?憑你的學歷資歷?!」
淪為人身攻擊就不必談了,道不同,不相為謀。
「沒別的事,我回姆媽那里幫忙了。晚安。」一向也是心高氣傲的艷懶得再費唇舌,掉頭朝幽暗長巷走回去。
薇妮差一點就將她與TC的過往和盤托出,看看艷還能不能以無關緊要的態度面對她的心情與挫敗,可是——薇妮顧忌地瞧瞧不遠處的家僕。可是,艷對他們的事根本一無所知,晚上還幫了她……一手按著自責不已的良心。
「晚、晚安。」道歉她說不出口,在這當口她沒辦法勉強自己向她低頭。
听聞薇妮生硬的示好聲,艷禮貌回她一個淡如水的彎唇淺笑,腳步末停頓。
幽巷空無一人,只有她近乎死寂的輕靈步伐,還有一抹倒映路面的灰淡幽影。
薇妮看艷兀自沉浸在飄渺的思維中,顯得心不在焉,似乎不在乎周遭季節的更迭、人事的變遷,環境險惡與否對她更是不足掛心的小事一樁吧?明明艷光四射,有時卻像現在這樣的死氣沉沉,好象她只是誤闖人間的過客,很快她就要走了。
因為凡事不在乎,讓她渾身充滿自信、勇敢耀眼得教人又護嫉又羨慕?
所以,TC為她動了心,所以,只要她一出現在他的視線內,他就心神不寧?
艷好沉穩,她真的只有二十一歲嗎?為什麼——薇妮猛地驚訝搗住唇,想起她也曾在另一個男人身上萌生過類似感嘆。
TC是個言出必行的男人,從他狠心提出分手後,他對她就完全形同陌路,就算在姆媽那里看見她也是不理不睬,讓她獨力應付那里丑陋的人性、污穢的環境,
因為他警告過她別去了。他好殘忍,偏偏她就是不由自主愛著他。
TC當年殘忍的警告和艷剛才的勸告,用意其實相同吧?他們都是希望她別再去酒館讓人糟蹋著玩,她手無縛雞之力根本乏力對抗愛雅那些粗俗女人。其實,對于挽回TC的心她已不抱任何希望。她何必作踐自己?她有她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