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相聚的時間所剩不多了,要好好把握,所以……」
「什麼?」袁七英瞄了一瞄欲言又止的脆弱淚人兒,沉重一嘆,頭又壓低,開始尋思如何在不傷害老婆的情況下,向她開口蜜月旅行取消一事。
「我……我們別去渡蜜月了,好不好?」
「你覺得好就好啦……」啊!煩哪煩哪!想不出來啦!
袁七英像個腦瘤發作的可憐病患,握拳猛搗太陽穴,苦惱得近乎神經錯亂。
新婚第一天,淚水潰堤,煩惱叢生,還有不少相知相惜的美麗錯過。
第八章
前有賊婆,後有妖婆,一婆比一婆難纏。
直到此時此刻,袁七英才深深覺得,他上輩子大概不小心踩到哪個老阿婆,從此結下不解之仇,這輩子才會被台北那批賊婆,以及身前這堆不是長著風干橘子皮、便是風干柿子臉的老妖婆們,蹂躪得如此徹底。
也許……他該去改改運,或者設個壇作作法什麼的……
「兩分鐘啦!兔崽子,後頭還有姐妹排隊等著哪!別耽擱時間,快說呀!」
「嗯……」事關重大,袁七英攢起眉頭,望著身前的老太婆思索良久,不敢稍有大意。鼻頭上有三顆圓痣的是……袁七英趕在拐杖一棒敲來前,雙臂掩頭,閃身吼道︰
「是七月婆婆啦!」厚!動不動就亮出家伙,他是客人耶!
「兔崽子,區區小事也由得你耗這麼久。」一身尊貴派頭的七月婆瞋他一眼,叨叨絮絮著柔荑一揮,算是恩準暗自捏了把冷汗的莽撞小伙子朝下一關邁進。
「搞不懂樹兒怎麼活過來的……這個村子的老家伙古里古怪,沒事不以真名示人,非妖即魔……取什麼一月二月三月十一月婆什麼鬼,吃飽撐著沒事干,真是……」嘰嘰咕咕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袁七英忿忿踱到下一位「面試官」跟前。
只見這位老婆婆身後有專人伺侍著喝茶,一襲雍容華貴的花緞旗袍,染紅的發髻上簪了一朵別致的小金花。陪老婆歸寧的袁七英雙眼一亮,被「歲月村」一眾老妖婆面試兼口試兩個小時,這是他首度覺得信心滿滿,連想都不必想的興奮時刻。
終于可以扳回一成啦!袁七英得意非凡,手臭屁一揮讓老婆婆噤聲別發問,才要說出她正是五月婆——
「咱家幾歲?」
「啊?」哪有人這樣!都不照游戲走的哦!這里全是天上掉下來的番婆哦?
「兔崽子,你耳背是唄,小姐特許你猜猜她的芳齡哪!」
「小、姐?!」袁七英失敬地噴笑完,硬梆梆的額頭立刻叩叩叩地被拐杖連K三下,並慘遭祠堂內十一位老婆婆的瞋目圍攻。
輕磨杯蓋的五月婆操著一口吳儂軟嗓,幽幽淡淡哼道︰「別磨磨蹭蹭,幾歲?」
「好啦!我想一下啦!」她的問題跟前面那七只不一樣,有夠不合群!存心作對……「你臉上皺紋那麼多,沒八十,也有九十歲了吧?」
老婆婆暴跳如雷,酸枝拐杖一拿起就賞了袁七英的硬頭一頓好打。
「啊!噢!啊!」袁七英在被杖斃之前,機靈跳開,「你干嘛啦!」
鎮定地沾了下香瓶的水,抹了抹有絲紊亂的發髻。「再說一遍,咱家幾歲?」
「猜錯了也用不著打人吧!」袁七英不平地上下掃視她一眼。「一百歲哦?」
閉杖猛拿起來,又賞了嘴不甜、個性直通通不知變通的臭小子一頓亂杖吃。
「花言巧語、甜言蜜語你懂不懂哪,愣呆子!」氣煞婆婆也!
生平最恨虛偽浮夸,做人不切實際,袁七英脾氣硬了起來︰「什麼花言巧語啊!我不懂!我不會啦!」
「我阿爹說過不會要去學哪,女人家都有需要軟語輕哄的時候哪。咱們可憐的樹丫頭,嫁給了腦子硬板板的呆頭鵝哪。」
「呆就呆,怎樣?!犯了你們的大清律令啊!」脾氣一起,袁七英把命豁出去了。「我干嘛學無聊的邪魔伎倆賣弄口舌,我袁七英是堂堂男子漢,憑的是真本事,不屑油嘴滑舌不行啊!明明一百歲,我騙說三十歲,你們會當場返老還童嗎?啊?會嗎?如果會,我才有睜眼說瞎話的價值!明明不會,做什麼自欺欺人,還強迫別人幫忙欺騙啊!這樣你們會比較快樂嗎?啊?」
「不會比較快樂,咱們何必讓你學著些?」老婆婆們義憤填膺,紛紛拄杖起義。
「冥頑不靈的猴崽子,教訓起咱姐妹來啦!哪壺不開他偏提哪壺,打死他!」
「樹兒!」被找盡藉口從頭K到尾,袁七英負著氣跑出被眾婆公審的祠堂,挨家挨戶尋找拋夫老半天的老婆。「樹兒,我們去撈魚!樹兒,你在哪里?」
樹兒哪去了?這里他人生地不熟又處處被刁難耶!在台北家中,他才不會撇下她一個人獨自去玩耍,他是覺得沒帶她出國渡蜜月很對不起她,才忍著可能有的皮肉痛帶她回桃園省親耶!
她不會自己偷偷跑去撈魚了吧?袁七英大驚失色。「樹兒!我也要去!」
歲月村一眾年齡成謎的銀發老婆婆,優哉游哉著各自繡花、品茗,搧著小圓扇,三五成群磕牙聊天,任由小伙子在三合院像無頭蒼蠅飛來飛去,直到求助無門,才又飛了回來。
「傻小子,任你喊破喉嚨也沒用,樹丫頭思故人去啦,今天是村里重要的日子。」某位善心大發的婆婆對沖進來的袁七英提示道,其它幾位婆婆眯細老眼,以不尋常的目光留意小伙子的反應。
「瞧在你頗有個人風骨,猴孩子欸,咱們提醒你一件事。‘故人’你懂唄?」
「誰不知道故人是老朋友啦啊!拜托!」袁七英嗤之以鼻。
他小子狂話一放肆完,額上立即叮叮咚咚,被五根拐杖不客氣狠敲了一頓。
「啥是‘故人’你都不曉得,跟老人家打什麼誑語!你呀,要走的路還長著咧,糊里胡涂的愣小子。‘故人’是樹丫頭心中的結哪!我們把樹丫頭交給你,你自行想法子解了。教你的大嗓門嚷得頭疼,去去!去看好樹丫頭,別來吵擾老人家清修。」
「喂,你們話別說一半,不然好歹告訴我樹兒去哪里思故人啊!喂——」袁七英被十一枝拐杖抵著後背,不甘不願踱出了祠堂。
成功驅逐蠻夷後,兩扇斑駁的木門一合,堂內馬上響起了佛經與陣陣木魚聲。
什麼東西啊……袁七英揉著紅腫的額頭,跨出三合院,邊回頭對著梵音大作的祠堂不滿嘀咕︰「老妖婆,當我是力齊在整啊,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
「七英!」從後山悵然走回的寇冰樹,看見前方念念有詞的大個子就要撞上牆壁,趕忙出口警告。不料袁七英一听到她的聲音大喜過望,一個用力轉身——
踫!
「七英!」寇冰樹表情驚恐地跑過來,蹲在痛得跪倒在地的袁七英身旁,抬起他撞出一個包的腫脹額頭,輕輕揉著,「你還好吧?七英,你頭暈不暈?」
「不暈,可是我很痛,她們拿拐杖一直敲我!」飽受委屈的袁七英抱著老婆大聲訴苦︰「你們家的老妖婆們動輒杖刑伺候,現在又這麼一撞,我可能命該絕了……」
「不會的!」剛從後山的墓園憑吊回來,寇冰樹臉色發白,雙手壓住他的快嘴,一直搖頭。「你不會的!你會長命百歲的!」
袁七英被她死白的面色嚇了一跳。「樹兒,你臉色好白,是不是在水里撈魚撈太久了?你臉好冰。」他擔心萬狀的模模她的臉,又模模她的手,然後卷起她的牛仔褲管模模她的小腿。「手腳都好冰,你會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