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見片刻也閑不住的金剛竟然病懨懨、臉紅紅,虛弱得下不了床,她受到的沖擊與震撼不下于歲月村民,更甭說她是親眼目擊者了。只能說,現實與想像的差距終究太大了。
由于那幾天元月婆婆正好率團出游,尼安德塔便由她家負責照料。在他病情稍有起色,就是他驚醒後肆無忌憚地對她狂吼狂叫說「你害我呼吸困難」的同一天,他也迅速掌握自身的不幸優勢,以枯槁病容千方百計哄騙當時仍只是純真小女生的她。
只記得他哄小孩的技巧十分差,哄來哄去都是同樣一套話,說什麼他生病時只有自己一個人,孤伶伶的,好可憐喲……他沒有爸爸媽媽在身邊照顧,不像她有那麼多愛她的家人在身邊守護她,好可憐喲……
為了不再听見缺乏水分、干燥得恐怖的破嗓門,當時被八爪章魚纏住折磨的她只好妥協,順應了對方的降格以求。
那天起,「尼安德塔叔叔」正式走入歷史,她被迫多了一個「力齊哥哥」。
第四章
月漸東起,向晚的霞色染艷了青嵐國中部的一壁天。
拎著一袋落葉,步履輕緩,走出國中部宏偉的教學大樓,左拐進技擊館邊側一條人煙罕至的荒徑。館內的人聲此起彼落,喝暍震天,一股難聞的汗臭味自里面蒸騰出來,混進潮濕的十月天,凝滯許久化不開。
明媚動人的眉睫微蹙,她朝右手邊的牆面避去幾步,邊踱邊從館外看著國中部各社團為了下個月的運動會,各使看家本領搏命練習中。
除了畢業典禮,貴族名校中的頂尖私立名校青嵐大學,三年一度的聯合運動會,下至中小學部上至大學部,教職員以及全體學生全員出動,不得無故缺席,否則一律以記過論處。運動會歷時三天,精銳齊聚、英才盡出,不僅是台灣人盡皆知的盛事,也是桃園當地的重點節慶之一。
台灣叫得出名號的名門望族、世家貴冑,競相以接擭邀請函為榮顯身分的尊貴象征。上流社會因此流傳一句俗諺︰身分貴賤錢財不論,端視青嵐一紙邀請函。
但是,凡事皆有例外。她正是例外之一。
「小秀!小秀!」
即將跨過國中部通往高中部的拱門前,夏秀听見鬧哄哄的技擊館內有人努力拍打玻璃的聲音,她納悶地回頭。
「在這里,我在這里啦!」
技擊館最後端,原本緊閉的一扇窗戶猛然拉開,夏秀看見一只白白女敕女敕的小手伸了出來,對著牆角的銀杏樹猛招手。那人是例外之二,她天性樂觀得少恨筋的童年玩伴,寇冰樹,長她兩歲,今年高二。
「小秀,看到沒有,我在這里,這里!」小手加強擺動力道。
受不了館內猛撲出來的污濁氣味,夏秀別開頭,掩鼻避至牆邊,保持安全距離看著快被搖落的窗戶,淡然開口︰「國中部的人都知道你在那里了,有事快說。」
「你在那邊等我一下,我去向柔道社借椅子墊腳。」對方隔牆喊話。
「不必費事,每天至少見面兩次,你的臉我還認得。你別浪費時間,快點說。」沒得到回應,拍窗的小手也不見影子,夏秀莫可奈何地放下垃圾,信步踱到爬滿葡萄藤的拱門下,抬起頭,望著羊蹄甲迎風招展的一樹桃紅。
絢爛的霞光穿透雲翕,切過樹梢,一片片滑落她面頰,將她明媚的少女身姿勾勒得立體迷人。國三年歲的青春純稚,描如一層質地輕軟的白紗包裹著她,使她耀眼得謎樣,明媚又神秘得教人目眩神痴,片刻移不開眼。
從羊蹄甲越經黃槐樹,緩步踱至美人樹下,少女體態輕盈,姿色撩人。
技擊館內中場休息的劍道、武術、拳擊的社團男學生口耳相傳,很快地全擁至窗邊,輪流發出狼哮;噘嘴搓出不長哨音的則當場被指導教練賞黃牌,記警告一支。
拳擊台上,身形魁猛的總教練揮出一記左鉤拳,三兩下擊倒對手。
「喂喂喂,那邊那些兔崽子……」他低著頭用牙齒月兌卸著手套,跨下拳擊台,拳擊手套懶洋洋比了下一旁嘰嘰喳喳的毛頭小子。
「展展展展學長,你你你你在叫叫叫我們嗎?」
「沒錯。」往牆角走去的人沒回頭,拿腳尖將散落一地的書本踢出一塊空間,一坐下,
「別別別別吵!學學學長有事交交交交代。」此話一出,對大學部學長敬畏有加的國中男生們當即鴉雀無聲,大氣不敢喘一口。
青嵐的學子皆知,目前的大學四年級是青嵐創校以來最優秀的一屆,大學部文學與武學的狀元、榜眼、探花郎幾乎齊聚于此。武有羨煞眾男的展學長,文有迷煞眾女的管學長,兩人的擁護群眾壁壘分明。
撇開學業上優異的表現不談,青嵐各學部閑暇之余年年共同推舉的「十大風雲人物榜」,大學部囊括的前五名,全給大四這屆拿走。星光閃耀,是眾學子給予此屆的高度肯定,青嵐男學生尤其景仰年年穩坐「十大風雲榜首」的武魁展學長。
雖然展學長大一念三年,大學可能要念到七年,因為事業學校兩頭忙,有時難免念得力不從心,能否畢業問題很大;雖然他比一般學生年虛長幾歲,因體形粗擴,臉皮看來也滄桑;雖然他穩坐榜首是青嵐陽盛陰衰,男學生一面倒支持之故;雖然他的至理名言「是男人,就以拳頭定輸贏,否則一邊蹲去」,有間接侮辱優質管學長之嫌,所以常遭學姐妹們抗議、賞白眼。
但是,這些對青嵐的男學生統統不是問題!
重要是展學長十項全能,酷好挑戰、熱愛極限運動,沒有運動能刁倒他;重要是展學長陽剛味十足,是鐵錚錚的硬漢,是已經入社會,繼承一間工程公司並且經營得有聲有色的世故大人;重要是他作風蠻悍,說一不二,做事認真絕對不打折扣。
這,才是男人類的典範!女人家只看臉皮,懂啥呀?閨房繡花去!
小學弟們肅然起敬,靜候天神開金口訓示。展學長將永遠是他們心目中無可取代的天、神!偶、像!他們敬--愛--他!
「哇,哇哇哇,哇--裙子飛起來!看到內褲了,粉紅色的!好圓哦!」
「哪里?在哪里?!」學員們亢奮不已地蜂擁而上,險險將檜木窗台擠垮,凜然不可冒犯的天神馬上被忘卻在九霄雲上。
草率地將汗濕的身體前後擦拭一遍,展力齊扔下毛巾,謝過學妹拿來的瓶裝飲料。咕嚕咕嚕地一口氣灌光,瓶身一捏,反手將扁瓶投進資源回收捅,他在窗邊響起熱烈的騷動時,懶懶起身。
白衣藍裙,嘿,三年級的。「同學,你是三年哪一班?叫什麼名字?我是三年A班的莫高窟。」
回頭走去的少女一怔,頰畔動了下,似乎在強忍笑意。
「我是他弟弟,我就讀二年D班,叫莫斯科。」以肘尖撞撞左近的同學︰「喂喂,看到沒,她好像笑了,把美眉派莫氏兄弟打頭陣包準沒錯。」
「是喔,真的好好笑,你們家是不是還有一只兄弟叫莫三比克?」
「厚!你有沒有一點常識啊?莫不是復姓,單姓怎麼取四個字……」兩道火山溶岩般的熱氣從頂上噴灑下來,莫斯科臉色蒼白,駁斥聲漸弱︰「學、學長,您老人家駕到是吧?」
泡妞不遺余力,正輪流自我介紹的眾學子在莫氏兄弟抽筋的嘴角示意下,終于察覺後面多了一團煞氣•提心吊膽地彼此互覷一眼,學員們硬著頭皮慢慢地轉過身,後面果然多了一堵銅牆鐵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