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變了不少。」討這種兒媳婦……是幸抑或不幸……
「她一直是這樣。率性鹵莽,下決定前絕不動腦深思,不會做表面,所以容易得罪人。」京極御人蹲下來收拾殘局,話中有話地淡淡強調道︰「清零粗手粗腳是本性使然,絕無惡意,父親莫見怪。」
清零?性格內斂冷沉的兒子難得把話挑得如此露骨,老人家再固執己見就顯得器量狹隘、枉為人父了。他與二小姐沒有深仇大恨,說不上來對她的觀感,他只是來不及喜歡她,就被她年少時不時豎起的利刺螫怕了,陰影猶存。
「別擔心,我現在看得出來她沒惡意,你犯不著急著替她解釋。」京極一郎順著話下,打破為期三個月的僵局。「你很了解二小姐,御人。」
「我一向只了解她。」
「二小姐確實是比較適合你。」老總管緘默許久總算松口,給了兒子他想要的祝福。「這幾天我會找時間向老爺子提親,在那之前——」
屋子里猛烈轟出一個極刺耳的尖叫聲,緊接著一長串不必換氣的日文氣急敗壞地轟斷京極一郎未竟的話。父子倆不約而同地青了臉。
「你想辦法修正一下二小姐仍舊月兌軌的行為,讓大家更好過一點。為父把標準降到最低,只要求別讓玲子一天到晚扯嗓尖叫就好。」京極一郎捧起盆栽,邊叮嚀邊悠然踱離現場,把聒噪的難題留待兒子解決。
「御人少爺!」
「小泉女士!你很難伺候耶!」杜清零氣呼呼地追著小泉玲子跑出來。「那件旗袍純手工制,很貴很貴很貴的,花了我五個月的薪水。折合日幣也要三十萬。」
「五個月領三十萬?」鄙夷的掩唇尖笑五聲。台灣的生活水平真低,這也難怪了,這麼一點點錢只能做一件縮水的破袍子。」
「我是工讀生,三十萬是力齊哥額外加給才有那麼多,這樣很高了!你自己不好好保養身材,發福了還怪袍子縮水!」
「你、你拿我六年前的三圍訂制旗袍,分明居心叵測,故意整人!」
「天地良心,狗咬呂洞賓……」
「說日文。」京極御人屈指叩她腦門響亮的一記,她不懷好意的笑讓他又緩緩追加一句警告︰「不許將中文俚語直接翻成日文。」
「我就知道你這台灣混血種說中文一定是在罵人!」小泉玲子怒氣沖天了。
「這就是混血種的好處嘛,不然你怎樣?我不爽說日文就說中文,有種你學啊,怎樣?」
「你年紀輕輕這麼會記恨啊!」
「我要記恨就不會買東西送你啦,誰知道才幾年而已,變化這麼大!」杜清零一語雙關,上下瞄了瞄她臃腫肥胖的身軀,惹得近幾年對外表很敏感的小泉玲子顧不得古老家族的絕世好教養,尖叫迭起。
「你、你這台灣……」
「玲子阿姨,您若不喜歡旗袍,我相信清零很樂意改送其它禮物給您。」受不了嘈雜聲的語氣冷冰冰,同時對兩人施壓。
「我才不樂意!」
「慢著,我可沒說我不喜歡。」
異口同聲的一老一少蹙眉轉頭,受不了彼此地對瞪一眼,又很受不了地彈開。
「口是心非……」丟完白眼,杜清零雙手機靈地護住腦門,以免被靜立一旁的淡雅男子偷襲。
「真、真教人受不了!你這台灣丫頭在台灣才住一段時間,居然愈來愈粗蠻無禮……」雍容老婦從台灣丫頭手上尊貴無比地奪走旗袍,踱著尊貴的步伐進屋去。
「台灣丫頭、台灣丫頭……」杜清零嘀嘀咕咕,心有不甘地對遠去的人大扮鬼臉。「你有種族歧視啊你,大和民族多了不起?世界上最沒環保概念的就這民族了!嗜食海鮮到人盡皆知的變態地步,是這民族;敢做不敢當、死不承認南京大屠殺的帳也是這民族,這樣很光榮啊……還無恥竄改歷史咧,把侵略中國改成進出中國,什麼嘛,又不是演……啊,是了,一定是大和民族的情色工業太發達,政治用語也就化了嘛……」
「你夠了。」京極御人實在听不下去了。
「我听到了,臭丫頭。」本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小泉玲子終于也對身後愈念愈順的數落忍無可忍了。
杜清零這才驚覺不只小泉玲子臉色很難看,她身側那位日本翩翩貴公子的臉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完、蛋、了……她不知不覺把七壯士平素念的那些,很順口地全套搬上台面。怎麼會?她被他們幾個污染得好嚴重,潛移默化真是天底下最殘酷的思想改造方式
「只會內斗的華人又哪里好了……」小泉玲子挑釁的怒氣被京極御人冷淡的瞳子一掃,如被一脈酷寒的富士山泉當頭澆下,火氣立刻全沒了。
「玲子阿姨,抱歉掃了您的興致,女乃女乃在等我們,恕我們失禮先離開。」京極御人動作比企圖畏罪潛逃的女人更快,倏伸一臂鉗住她腰身,神態從容自若地將她挾持往京極家的方向。
小泉玲子尖酸苛刻的面容漸趨柔和,向往地凝視韶華正盛的年輕情侶。
看到掙扎不開的野丫頭賭氣之下,索性賴入御人少爺懷里,一雙縴臂不甘示弱地環住他腰身。婦人淺淺地笑開了。
呵呵,古靈精怪的鬼丫頭……喲,奇跡出現了,御人少爺居然害臊地回瞥這里一眼。一掃見後頭的她正大方在偷窺小兩口,他臉似乎紅了,卻沒有推開野丫頭看似在搔他癢的頑皮雙手……只低低回她一句……——
不用麻煩,直接改成京極清零。她彷佛听見年輕男子這麼說著——
哇,閣下的求婚好「慎重」!小泉玲子笑了,因為她的不悅十分響亮。
小泉玲子惱于年輕男子的妙答過輕,听不見,幸好女子沖動的怒吼很快地揚起——
什麼叫因人而異!我有那麼隨便嗎?你這毒舌教宗很討厭耶!
小泉玲子笑不可抑,雖然還是听不到男子太輕的聲音,卻從女子惱羞成怒卻有些氣虛的怒意中,又輕易推敲出來——
我不是故意離開的……你這家伙到底要記恨多久嘛!你、你再這樣,我不跟你好了!——
又稀罕?!你這嘴臉還是一樣好討厭好討厭好討厭……——
瞪、瞪什麼瞪,我又沒捏你,我只是掐啊!
小兩口的腳程不快,轉瞬卻已走得太遠。她發蒼視茫,嚴重退化的耳力視力竟已跟不上,也望不真切石牆底端一路吵擾不休的甜蜜儷影……
美好的將來,屬于前途美好的下一代,她老了。年輕人的感情世界離她已太遙遠。听說御人少爺為了揪回這麻煩小表,費了好一番功夫。
她很喜歡看兩人在一起的感覺,在老爺子與小姐的利益聯姻中,她始終感受不到一點點悸動,不像這對小兩口,總讓她覺得好甜蜜。
大家都知道這座古宅里御人少爺最大,不僅下人們不敢惹他,連冰川家一派斯文的少爺小姐們也無人不怕他,遑論御人少爺自己的弟弟妹妹們。
他說的話連老爺子也鮮少不听,古莊園的上上下下都有默契,知道御人少爺雖然對台灣丫頭很嚴苛,卻絕不許任何人動她或出言傷害她,混血丫頭等于是他在罩的。只有被保護人自已不知道,還猛豎刺亂螫而已。
御人少爺不說話的時候很可怕,開了口那絕對是傷亡慘重,比不說話的時候更驚悚。有御人少爺背後默默撐腰,誰敢惹她欺負她呀?笨丫頭……自己身上的刺又那麼多,這台灣野丫頭為人也真的……還可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