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本,你現在心情不錯,幫我把後面那位女士打發走。」京極御人合上十分鐘一前收到的傳真資料,揉了揉疲憊的肩頸。
依言回頭,松本果然又瞧見一位美艷的辣妹興致勃勃走來,狩獵的媚光鎖定他對座的出色老板。
松本助理如法炮制直屬上司閃避搭訕的技巧。
首席一听對方講中文,就回以淡淡日文;如果對方恰巧會一點日文,他就使出流暢的德文;如果對方不幸也會德文,他便哼著太久沒講的生澀西班牙文……總之老板雖然心情惡劣無比,天生君子風度的他盡可能在能力範圍,不使女方太難堪。
在這里坐不到兩小時,首席拒絕了至少五位熱情女郎的友好邀約。
非常不幸的,松本助理一出馬就遇上精通十來國語言的個中好手。
若不是時間急迫、老板在望,心動萬分的松本真想請這位氣質不俗、才氣驚人的女郎喝杯酒,雙方深入地聊一聊。
「這位女士,憑您的語言天賦,想必不難听出我們在婉拒您的邀約。」京極御人掀開眼,以標準優美的中文生冷地收起資料和公事包。「松本,你想要就留下來,我先上去休息,兩位晚安。」
他掉頭往另一個方向轉去,寧願多走幾步路也不願被纏的意圖顯而易見。
首席在跟他開玩笑吧?他又不是呆瓜,豈敢在老板情緒低潮時獨自尋歡作樂。
匆忙向媚波頻拋的美女致歉後,松本助理效率高超地收妥文件,兩個大跨步尾隨老板離開了燈火闌珊的地下室。
「京極先生,這里正好有一張您的訪客留言。」櫃台小姐喚住接過房間鑰匙,準備回房的男士。
「謝謝。」京極御人把房間鑰匙交給身後的助理,打開服務人員遞來的小紙條一看,他一整天沒松開過的眉頭鎖得更牢了。「請問那位訪客幾時來的?」
「喔,她剛走不到十分鐘。」京極先生迷死人的俊臉,今天……很不好看。
京極御人低咒了聲,隨手將飄著淡香的紙條捏成一團,走向電梯。
癟台內四位值班人員面面對覷,不敢相信全飯店工作人員一致公認風度翩翩的日本貴公子,剛才真的罵了……罵了那句話!
「是……BullShit,沒錯吧?」眾女你覷我、我覷她。
「真的是這句?我以為我听錯了!我溫雅雍容的美形貴公子怎可能口出惡言?那個女孩子一定是超級白目的追星族,才會快十二點了還莽莽撞撞跑到飯店送紙條,惹毛我風度非凡的貴公子……美男子就是這麼不討好……」
「不知道紙條上面寫了什麼惹惱了京極先生。」
「八成是‘我仰慕你’、‘我愛慕你’、‘我不能沒有你’之類惡心肉麻的字句。」眾女竊竊私議出結論來,目光炯炯地同情著電梯前俊容似乎極不悅的受害者。
「首席?」松本助理按住上樓電梯,提醒微醺的老板。
「你把資料拿上去,我要出去走一走。」京極御人神色凝重,反身向飯店外面漫步而去。
「哇,京極先生舉手投足都好優雅迷人喔!不過……」櫃台後捧頰陶醉的一女放下手,狐疑地覷向同事。「這種時間慢跑,會不會太晚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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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點四十三分了……那家伙從中午氣到三更半夜,也夠了。怎麼那麼小心眼啊……
她不像他是老板級,明天還有一堆工作等著她耶……不管他了,器量狹小的家伙,明天早一點來教訓他……
打道回府!杜清零從石頭上跳起來,拍拍沾了沙土的,晃下斜坡,邊走邊甩手提袋。
幽夜的六線道馬路人車幾稀,溫暖的橘色宮燈將她愜意的身影拉長,向上迤邐至一雙從飯店里追出來的長腳下。
「二小姐,勞駕您深夜造訪,下次有事請電話通知,我們隨傳隨到。」她駭然僵住的背影,讓郁悶了一下午的京極御人有種報復的快感。「夜深了,不知二小姐有何貴干?」
這臭家伙……不用古墓派僵尸腔調就不會講話了嗎?!
「沒事,我走錯路了!」杜清零控制不住脾氣,一分鐘前滿懷的歉意眨眼間煙消雲散。
她不知悔改的態度惹毛了余怒猶存的京極御人。她是覺得白天嘔他不夠,晚上特地來火上加油的嗎?!
她就為了送一張,她小姐不姓冰川已經很久的無聊便箋而來?
「我不介意幫二小姐指路,請吧。」他大人有大量,準備送她一程。
「不敢勞煩京極大忙人,計程車知道路,再——見!」杜清零紅了委屈的眼,負氣往坡下沖,一心只想快點甩月兌他。
她急于離去的樣子,不知為何觸發了京極御人埋藏于內心長達四年的怨惱與惶恐。
「你到底要逃到什麼時候?!」要他等到什麼時候!
杜清零頓住了老是在逃的雙腳,逃避多年的心被他突來的斥責揪扯,劇烈激蕩著。
「我才沒有逃!」她惱羞成怒,埋頭繼續走。
「你沒有逃?」京極御人恨恨有聲︰「你一走就是四年,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你沒有逃,只是離開而已,是嗎?你這該死不負責任的膽小表!」
「我才不是,」杜清零嘴上慍惱抗辯,淚眸卻門著笑光,倉皇的步子刻意放緩,等待身後的人縮短兩人之間拉得太遠的距離。
望著和自己大玩捉迷藏的人,京極御人決定他受夠了!
「冰川清零,你給我回來!」
「不要,我才不要回日本!」她淚水盈睫地為反抗而盲目反抗,腳步止住卻不回頭看他。
「不是該死的日本,我只要你回來!」
揉淚的手一頓,她破涕為笑。「回哪里嘛……」
「你別明知故問,我已經該死的飛來台灣‘打擾’閣下,能不能‘委屈’閣下勞動您尊貴的雙腿,回頭走幾步路?」他咬牙切齒,瞪著裝傻的背影,無聲無息地消除雙方仍是太遠的空隙。
「你好小心眼,小總管。愈來愈會記恨了,我又不是故意——」叉腰嬌嗔著,杜清零一回身就撞入一副等候多年的溫暖胸膛。
火冒三丈的京極御人抱她個滿懷,血脈僨張的左臂作勢勒住她縴細的脖子。
「我還想掐死你,閣下信不信?」下巴頂在她柔軟的發心,他惡聲惡氣威脅。
「我就知道我對你比較好。」杜清零嘟嘴笑嗔,雙手伸至他背後,圈住軀干猛然一震的他,一腔笑淚打濕他冰冷的灰襯衫。「因為我好想念你,小總管,我真的好想你……」思念一出口,心防頃瞬瓦解,她再也不能死鴨子嘴硬地欺騙別人、欺騙自己,他和她沒那回事。
他們有那回事……杜清零哭得慘兮兮的臉容整張埋入他堅實的胸膛,證明什麼似的磨蹭來又磨蹭去。她真的好想念好想念他……不想再和他分隔兩地了……
她從來不知道回家四處找不到他斗嘴的感覺會那麼恐怖,好像……世界末日;她也從來不知道他損人又沒道德的冷冷嗓子,烙印她心間那麼深,一听不見心就空蕩蕩,彷佛裂出一大道永遠也填補不滿的缺口,而且日積月累,洞愈裂愈大……那種空洞感好可怕……
她好怕從此見不到他,又不能走回頭路,只好像傻瓜一樣拼命鎮壓這股嚇死人的思念,不許自己想念他、不許自己想起他……可是愈是這樣,她愈是想死他了
「我好想念你,真的……」哀哀淚容增快磨旋速度,以證實思念的深度。
她這樣真的很小人……京極御人又愛又恨,忿忿地閉上眼,下巴頂緊轉來磨去的卑鄙小人。她這樣,彷佛她真的多想念他一樣,鬼才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