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妄自菲薄?」小七亂感動的,莞兒總是不吝於鼓勵她、肯定她,讓她在旁徨無助時感到溫暖。幸好莞兒喜歡這里,她真的好喜歡和莞兒聊心事。有些事她拙於表達,莞兒卻能體會,並婉轉的給她意見,不會咄咄逼人。感動的眼一轉,小七突然捧水潑她腳。
「妄自菲薄就是、就是……小七!」宮莞繡鞋全濕,閃了又閃,無力招架,只好回潑她腳。
春寒料峭,兩人適可而止地玩著、鬧著,一邊搗衣,直到溪畔的笑鬧聲多了起來。傍晚時分,小村里的浣衣婦人陸續來到。
蔚藍的晴空飄下了毛毛雨絲,夕陽金樂,村民們驅蚊的煙霧彌漫至溪畔。
搗好衣,拉莞兒縮到銀杏下聊天,小七突然听到一陣異常的吱喳聲,回頭看去,果然在煙霧繚繞的銀杏長道里,瞧見挺拔的冉沃堂撐著紙傘,緩步行來。
「人家來接他的小姐了。」小七戲謔地推著莞兒走,眉頭忽然奇怪地皺著。
冉沃堂直到將莞兒納入傘下,陰幽的眼神才柔和下來,並遞出另一把傘傍小七。
嗯,剛剛一直不對勁,現在終於清楚了。蓄意落在後頭,小七撐起傘,緊緊注視前頭那對默契極佳的璧人。完整,就是那種完整無缺的感覺。
呀呀呀!對啦!莞兒和她的冉護衛就像陰陽太極圖,一黑一白密密契合著,缺了哪邊都不行,誰少了誰,便不再完整的感覺。冉沃堂剛剛就給了她不完整的孤獨感覺。
怎麼會這樣,她一直認定他是天地間最有自信的男子耶,這種人也會有孤獨的時候?
行至岔路,宮莞止步。「小七,我那天好像在山腳看到野生紅花,想讓沃堂陪我去找找,你先回去好嗎?」
「好,你們要快些回來喲!」小七轉著傘,愉悅地沖進右側小徑。
轉入人煙稀少的左側小徑,宮莞拉住冉沃堂。
「沃堂,你是不是有話想問我?」
冉沃堂無法說出心中的恐懼,她的關心讓他感動又無措,心里的不安唯有接觸到她,才能消弭。他必須不時的踫踫她,才會覺得……安全,不會被遺棄,她能懂得他的感受嗎?
被釋放出來的,不光只是那份深情,還有兒時的不安與驚惶。
冉沃堂堅毅的下顎微微繃起,盯著她的深眸清清冷冷,緩緩俯下頭,尋找她的唇。宮莞滿眼溫柔,紅著臉,毫不猶豫地踞起足尖承接他孤寂的冷唇,熱烈地給予他想要的溫暖。
唇舌甜蜜蜜的交纏之際,綿綿細雨濕了流光。
◆◆◆
廟集是鎮上的一大特色,南北雜貨應有盡有,加上年節氣氛已濃,市集上到處見紅、見喜。體貼的地方官,提前掛出元宵的大紅燈籠應應景,將喧騰的街道,交映成一片金紅燈海,人夜後更見璀璨、絢爛。
離過年只剩不到十日。今夜,幾乎村里、鎮上的百姓都被勾引進市集,隨處可听到輕軟的問候語與笑鬧聲,濃厚的人情味比年味更吸引人。听說這種情況常會鬧至三更天,有時甚至到曉風吹起。
從墨香四溢的北街,被小七拉進姑娘家居多的南街,這里賣的全是胭脂水粉、花黃、翠鈿等小飾物。
爆莞瞧見小四明顯的不自存,再看向身旁的冉沃堂。他處之泰然地回視她,並無小四那種別扭或不安。小四才小沃堂三歲,為何沃堂給人感覺卻老成了三十歲?
「沃堂,你與小四去其他地方走走,待會兒我們會去廟口等你們。」宮莞不忍心兩個大男人困在胭脂陣中。
冉沃堂瞥了眼局促的小四,眉頭淡挑。「你去忙你的,我想陪小姐。」
已經呼吸困難的小四听他這麼說,一點完頭,人已不見。
「沃堂,你確定嗎?」宮莞擔心地看著擁擠的紅粉人堆。
「我想陪著小姐。」冉沃堂技巧地擋開一個撞向宮莞的女子,眼神陰郁,那種患得患失被驅離的惶恐又起。
爆莞看得出他的悒郁,卻不知原因,踫了踫他冰涼的手,不敢明目張膽地握著,卻不知高大醒目的冉沃堂早已成為焦點。
「其實,我想要沃堂陪。」她柔聲低語。這些日子,他忙進忙出的,兩人相處的時間突然變少,她很不習慣。
被她需要的感覺柔軟了冉沃堂的心,他簡單說道︰「再過幾天就不會那麼忙了。」他們將會以不同的身分相守一生。
爆莞還想問什麼,與玉販喊價半天,小七捧著到手的玉練,呱啦呱啦地跳了回來。
「咦,我哥呢?」
「小四去逛其他地方了。這玉練很漂亮呢。」宮莞由衷贊嘆,小七的眼光很好。
「我也這麼覺得耶!」小七還想同莞兒說些俏皮話,但入眼那具卓然的身影就是讓她無法輕松自在。鼓足勇氣,她看向神色淡漠的冉沃堂,盡可能以自然的聲音嘻哈道︰「你也走開啦,不然我們不好意思啦!」剛剛已經听了不下二十個發疑女子的贊嘆聲了,有他跟著,實在太麻煩。
冉沃堂淡掃小七一眼,轉望宮莞,像存無言詢問她什麼。宮莞微點頭。
「我去那邊候著小姐。」冉沃堂瞥了眼街頭的大樹,不放心地凝視擁擠的人潮一會兒,才將冷淡的眸光拉回小七臉上,「小姐麻煩你了。」說完,開步離去。
「又不是生死關頭,他干嘛說得那麼慎重,每天都要說上幾次。完全拿我當外人看那,也不想想我和莞兒已經義結為姊妹,他好歹幫我劈過幾次柴火,怎麼還是客氣得不把我當人看,連聲小七也不叫。」小七大發牢騷的聲音,雖然被街上喧鬧的人語沖弱不少,還是被走遠的人听見了。
冉沃堂腳下不停,僅側了側臉,讓她知道他耳力極佳。
「好啦、好啦,我大嘴巴,該打啦!」小七扮鬼臉,拖走笑不可抑的宮莞。
爆莞心不在焉地隨小七一攤攤逛著,擔憂的眼不住往回瞥。
又感受到沃堂惶然的心情了。
沃堂很不安,她感覺得出,他不是對人群的不安。事實上,兩人一路行來也有兩個多月了,他不論在任何地方、與任何人相處,甚至與趙伯談皮毛生意時,都是從容自若的冷沉模樣,對於這里的生活,他適應得比她快、比她好,幾乎是完全沒困難的融入。
沃堂天生有股莫名的魅力,人雖冷、雖疏離,不愛親近人,大家卻會不由自主的接近他,像……宮色祺、展叔,還有看得出來很欣賞沃堂獵技的趙伯,及十分仰慕沃堂的小四。
因為不在乎,所以沃堂對這些人事生不了感覺,不論身處何地,他都是自在而淡然的,天生冷峻。但為何這幾天,他的心情起伏會如此明顯,讓她能感受到了。
她喜歡沃堂將心情表露存外,卻不想他惶然、不安,那並不好受。
爆莞沉吟著,漸漸理出頭緒。
他的不安是到了這里才有,所以,是她的安定讓他惶然的嗎?為什麼?
她所以能心無旁騖地展開新生活,是因為她知道沃堂很愛、很愛她,那使她身心安定,無憂無慮……難道沃堂會不安,是因為他不知道她以同樣的心情愛了他許久,見她不再像以前般膩著他,感到害怕,以為會像失去他娘一樣,失去她?
爆莞撫著揪疼的心口,趁小七沒注意,悄悄拭去眼角的淚花。
是了,必定是如此。她真粗心,只顧自己的心情,完全沒想到沃堂。
「小姐,你沒事吧?」
沃堂總是存她需要他時,隨侍在側,因為他眼中只容得下她。該告訴他,別再喚她「小姐」了。她只想當他的莞兒,心愛的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