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親情絕望的部分,重新被滋潤、溫暖,宮莞殘余心中的陰霾與不安,已在這場笑談中連根消逸。
用完點心,展中南決定帶繼女四下繞繞,卻不讓夫人作陪。拗不過夫婿的堅持,又有女兒幫腔,展夫人只得快快地陪寶兒午睡。
「莞兒,你真不打算住下?你那個瘋子二哥,有展叔盯著,不會有事。」展叔慈愛的眼閃過悍戾,帶宮莞繞出長廊。
隱約知道展叔交游廣闊,非尋常商賈,與爹是知交二十載的舊識。能讓不輕易相信人的爹,推心置月復知交二十載,展叔絕對是不凡身。
「不是他的問題,我想去比較暖和的地方走走。」這里是娘的歸處,並非她的。而且這座莊園太大,縱然主子很溫暖,在她眼中空洞的地方仍然多了些。
「和義弟嗎?」展中南打趣道。
爆莞小臉又紅,卻拿他當成親人般吐露心聲。「是的,只想跟沃堂。」
展中南終於明白他優秀好義弟,何以甘心為莞兒折腰一輩子。除了愛她至深,他想不出別的原因。莞兒善良溫婉一如夫人,配得上超拔的好義弟。
唉,他與義弟這樣鐵錚錚的風雲好漢,均栽在一雙縴縴玉手上,盡棄榮華利祿,為了與疑愛的女子長相斯守,便是做牛做馬,折腰生生世世也在所不辭。他們真是舉世罕見的情疑義兄弟。
「展叔,爹為何要您帶娘離開宮家?」沃堂必定知情,但他為了保護她,他絕不會告訴她。展叔也是吧,所以他沒讓娘知道太多。「與二娘和大哥的死有關嗎?」記得那幾年,爹常帶著沃堂束奔西走,那是她最難熬的日子。
展中南深沉一笑。「你知道你二娘和大哥是義弟殺的?」這事知道的人並不多。
「嗯,我相信沃堂有他的原因。我是一部分原因,還有另一部分是很丑惡的,所以他不讓我知道。」她不想往壞的方向去猜想,可是假若連爹都要娘遠離那個家,必然是察覺到什麼。
「義弟不想讓你知道是為你好,你盡避相信義弟,他不會做傷天害理的事。義弟不愛解說什麼,行事必定有他的道理在。」
天,其如她所料嗎?宮莞心頭發寒。
展中南慈藹的將臉色灰敗的她納入懷中。「不知情是一種幸福,別再追問了。」
爆老哥教養子嗣的方式,原意是想讓孩子們堅強的應付一切,卻算計不到人心的多變,以至於養成他們扭曲、殘暴的性格,待他幡然悔悟,已經太遲。
那幾年宮老哥經常遭暗算,才會將義弟帶在身旁,他因此結識了義弟。他們防來防去,誰知竟是親情出問題。
世上可有比父子相殘更悲哀的事?
為了爭得一世榮華富貴,竟鬧出如此丑陋的人性。那年老哥被宮魄那畜生與宮二夫人連手謀害時,央求他將夫人帶走,並要義弟殺了兩人,以絕後患。
後來曾听義弟不經心提及,宮魄真如宮老哥所料,在他死後未久,便迫不及待暗殺宮色祺。之後種種想再探詢,義弟冷眼一瞥,他便知道宮家事沒他插手的余地。
「莞兒,過去且讓它過去,你好好陪義弟過後半輩子。展叔也是到現在才知道義弟愛莞兒。」
「愛?」宮莞按住冷颼颼的心坎,腦子空茫,無法深入思量。
她只能承受那麼多了,別再追索,就听展叔與沃堂的話,到這兒就好。她不想再對親情絕望一次,受創的傷口才剛剛愈合一些,偶爾仍會痛徹心扉。
「是呀,若不是愛一個人太深,怎有毅力拖著那副破身子翻山越嶺,而後積勞成疾,任傷勢加重。」展中南成功轉移了宮莞的注意力。
「沃堂怎麼了?」她臉色一下子刷白了。
「需要好好調養才能上路,你們最好留到歲暮,陪我們吃一頓團圓飯再走。」展中南將宮莞帶至密室,深知義弟只听她的話,算計地哄騙她。「你可要幫我在義弟面前說好話,他一再交代,不能驚動小姐。切記哦,要待到歲暮才能再長途奔波。」
「他要緊嗎?」宮莞緊張他奔至榻前,俯視冉沃堂,他鼻息勾停地酣眠著。
「有展叔在,你還有什麼好不放心?他可是我唯一的義弟哪,我和閻老哥拚了命也要救回他。」展中南退出密室,臨走前突兀地拋下話,「莞兒呀,義弟真的很愛你,為了你,即便要緊,他也會想法子讓它變成不要緊。」他自認為他的疑心已打遍天下疑情漢,焉知義弟一出現,便粉碎了他的狂妄。好個義弟。
爆莞這回終於將他的戲言听進耳里,死白的面容疾速充血。
為、為什麼大家都愛拿她開玩笑呢?
第八章
「沃堂,我可不可以上去?」
彬蹲在樹下嗅聞樹皮的冉沃堂,回身望向深約兩丈的坡下。宮莞一襲淡綠衣衫,裊裊婷婷地候在那兒,神情愉悅。
「你不必下來,我可以自己上去。」她見他欲起身,忙故下籃子,興匆匆得像個被放出家門玩耍的小女孩,提起裙擺,就要踏上緩坡,冉沃堂幾個大步已在她身側扶著。帶她至較平坦的坡面,冉沃堂將削下的樹皮拿給她。
「這是桑樹皮,我識得。」宮莞嬌柔的對他一笑。
「桑樹皮有愈合傷處和舒筋活血的功用,是一味好用的草藥。」他跪蹲下來,翻撥著草叢。
「沃堂好厲害,怎麼識得那麼多草藥?」宮莞新奇地學他嗅了嗅樹皮,鼻端不小心沾了樹漿。
「小時候常隨家父上山獵物,學會的。」冉沃堂側首看她,眼神放柔。「這種野萱草,涼血解毒。」他轉回草叢突然道,臉上掠過一抹莞爾,似乎在等待什麼。
「真的嗎?我也耍瞧。」果不其然,心頭喜孜孜的宮莞,開心地學他跪蹲著,頭湊過去,真看到一叢金粲粲的萱草。
冉沃堂臉上的莞爾更濃,抬手拂去她鼻上的白漿,順手扶在她腰間,慎防她栽下坡。
「沃堂,你隨令尊上山獵物那是七歲之前的事吧?」習慣了他的照拂,宮莞未覺得不妥,一顆心全縈繞在小沃堂上。這是沃堂首次對她提及往事。
冉沃堂淡然點頭。
冬陽懶洋洋地斜透入林,照得宮莞暖呼呼。
「沃堂再多說一些小時候的事,我想听。」她嬌聲央求。沃堂的娘傷他很深,他絕口不提過去。
「小姐為何想知道?」他又以那種窒息人的眸光,深深凝視她。
她被他瞧紅了臉,半垂眼睫,含糊不清咕噥道︰「因為……因為想多了解沃堂一些。」
「小時候的事大多記不清了。」冉沃堂一語帶過,不願深談。印象最深刻是七個月大的小姐,啼哭不休,軟膩的小手一把扣住他,震動了他,心頭從此長佇了抹縴縴柔影。
冉沃堂臉色陰郁,想起溫暖之後的冰冷、絕情,至親的傷心竟只不過青燈一盞。那些痛苦、絕望的事,他曾經完全抹殺,連感情也一並扼殺,不讓自己有感覺,直到……
「沃堂,你不要緊吧?」宮莞擔憂地輕搖他手臂。
灰澀的心情緩緩流轉,有了溫暖,有了感情,而後漸漸地深了、濃了,無法抑制了,冉沃堂沉靜地轉頭凝視她。
……直到小姐變得太重要,成為他的全部,他終於能夠體會娘堅決出家的苦衷,並試著去原諒。但傷害太深、太重,他逃避太久,感情雖潰決,傷痛亦隨之涌起。現下心情仍亂,還需時間沆澱、調適,才能重新面對那些傷他至深的人、事。
「沃堂……」他怎麼淨瞧著她,不發一語的,宮莞擔憂地移近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