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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足印追出,冉沃堂趕在風雪覆去足跡之前,拚命追趕。未久,終於在亮晃晃的雪地上看見一抹模糊紅彩。
「小姐!」冉沃堂縱身而起,捷如飛烏地接近那個蹌蹌踉踉的紅影。
亮粲的霞紕被風雪侵濕,光彩褪去,過重的鳳冠使宮莞脹痛的腦子更加昏沉。
記不得自己僕倒過幾次,只知道要爬起來再走,一定要走……不然,沃堂會被宮色祺利用……是的,他叫宮色祺,她不承認這麼壞的人是兄長,恥於承認……
她要遠離沃堂……但,走去哪里……這里又是哪里……從來不知天地這麼大……往東還是往西呢……無論轉往哪個方向,感覺一樣冷……景色一樣白……一樣無所適從……她累了,想睡……頭好疼、好重……
「小姐!」冉沃堂轉眼間追上斜坡,然而離坡上的人仍有一段長得令人害怕的距離。最怕是她一腳踩空,而他來不及救。
……又是風又是雪……一片霧茫茫……往哪里去……
「小姐,請留步!」
搓揉額頭的手一僵,宮莞茫然回望。
「沃堂……」那個矯捷掠來的卓然身影,分明是他。
「小姐,別再走了,危險!」冉沃堂見她掉頭欲走,心急大喊。這一帶有沁山獵戶設的陷阱啊。
危險?宮莞直挺挺地頓足。不留步,沃堂會追來,他會拚命以保全小姐,讓她又心疼又慚愧。
對父親的承諾困死沃堂,她的挽留、依賴,將他推入萬丈深淵。沃堂好可憐……
爆莞白著臉,轉身對他悲傷的輕搖頭,「別過來,沃堂,你站在那里听我說。」
冉沃堂腳下不停地點雪移進,見她小臉一凜,堅決地轉身欲去,不得不止步。
「小姐,請留步,屬下不再追了!」這段距離,夠他保護小姐。
「沃堂,你仔細瞧瞧我好嗎?」宮莞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地模了模厚重的霞紕,才發現上好的織金錦也只不過風雪侵襲,風華褪盡,期待的嬌容因失望而枯萎了。
想將最美麗的樣子保留給他瞧,卻狼狽不堪,以為對他最好,卻累他最深。所有她以為的美好,全是一場空。生存的信心已失去,她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了。
冉沃堂定下心神,隔著風雪,遙望她美麗卻迷離的裊娜身影。濕重的紅衣翩翻似風中殘翼,彷拂只要一個閃神,小姐就會碎得不知去向。
「小姐很美麗。」他清冷的俊顏有著護衛之心以外的情感,誠摯的聲音滿是壓抑。
「謝謝沃堂。」宮莞勉強地牽動唇角,試圖開心地笑,心情卻沉重不堪。「沃堂為何騙我要走?」
冉沃堂微訝,隨即沉著地迎視她搜尋的眸光。「屬下並未欺騙小姐。護送小姐至李家後,屬下自會離開。」
「真的嗎?」宮莞幽怨一笑。她不信,再也不信了,沃堂獨自扛下太多事,他不會離開的。正如色裳所言,她拖累太多人。
「屬下承諾過離開,一定做到,請小姐先隨屬下回別業。」冉沃堂試著接近她。小姐就這麼想要他走嗎?
「不,別過來。我不想回去。」為什麼他的回答讓她更不安,她無法不去猜想他答應的原因,無法不去想,他是不是又被迫忍受了什麼……
「小姐若不想回去,這里離屬下的故居很近,請先過去避避風雪。」小姐的臉色太蒼白,濕透的衣衫必須盡快換下。到李家還有一段長路要趕,小姐會受不住。
「二娘……大哥……真是你殺的?」宮莞恍恍惚惚地揉著脹痛欲裂的頭。冉沃堂擔憂的臉色遽變。五小姐知道的事,比他想像的多。
「是宮色祺拿我的命威脅你?」無法不氣這個人。
爆色祺?冉沃堂眸光保斂,有些明白主子不肯回別業的原因。
「所有的事情全是屬下自願,請小姐原諒。」冉沃堂不願多說。對人一向寬容的小姐竟恨起主爺,必然自責甚深。不願她知道太多。
原諒什麼呢?原諒他為了她受制於人,一心護主,還是原諒他被她這個笨主子拖累。
「沃堂不可能那麼殘酷,你不是宮色棋……」頭好重、好昏……宮色裳的話,閃現在宮莞昏鈍的腦子。「寧靜生活……你、你是為了讓我有寧靜的生活?」她抬起掛淚的眼睫,滿臉的不敢置信。「原來……這五年的平靜是你賣命換來的!」一直以為是宮色祺忙於生意,老天爺!
冉沃堂想說些什麼讓她釋懷,卻只能無言的看著她。以前小姐不知道,他可以不說,現存她問了,他無法騙她又不想傷她心。隱瞞和說謊是兩回事。
在沃堂眼底,她真有那麼軟弱、沒用嗎?宮莞心灰意冷。
「你到底隱瞞了我多少事,你不該為我做那麼多的,我好討厭自己。」宮莞悲傷慘笑,回顧白茫茫的天地,喃喃囁嚅「我曾經說要好好待你,沒想到累你至此,早知道不該向爹要來你……」
「屬下所做的都是職責所在,小姐待屬下極好,並未拖累屬下。」冉沃堂心下一冷,語氣堅定地安撫傷透心的主子。
屬下、屬下……宮莞怨怪地斜眸笑睇他。他已經將命賣給她,太忠心了,一片赤誠。得護衛如此,她應該感到高興或窩心,而不是悲哀得想哭。他讓她感覺,她只是一尊易脆的琉璃觀音,必須小心看著、護著,卻不可以觸踫。
誰教她軟弱,無法像沃堂一樣,將主僕的界線晝分得那麼清楚。她不夠理智,無法如他冷靜自制地疏離眾人,除了盡忠,不必感受其他事。
主子、奴才,呵,在沃堂眼中,他們永遠只能以天差地遠的尊卑身分相對。彷佛她的姓氏給了她無上的光耀與權利,而他的則恰恰相反。所以他甘願做,她也應該心安理得接受,像普天下的主從一般,認命的依循命定走。主要奴亡,奴不能不從。
可是那不是她要的呀!她不想他盲目的為主子受苦……頭好痛、好痛……冰涼的小手模索到鳳冠上結冰的珠玉。
原來是這頂華麗的鳳冠壓得她喘不過氣,頭昏腦脹……呵,華而不實的東西總是讓人沉重,像那座深宅,那個榮耀的姓氏……
「我不想回別業……不想看見宮家的任何人……」但她該往哪里走?
「小姐想去哪里?」冉沃堂急問。她恍惚的樣子令人不安。
「去哪里?」都是雪,往哪邊走似乎沒分別,既然這樣,何必猶豫……「已經不需要嫁人了,我不想宮色祺擴展野心的版圖,他太壞、太壞,怎麼可以這樣欺負沃堂……」冰白的枯容,浮現一絲憤恨之色。
「小姐……」原來一切的傷心、絕望全是為了他嗎?內心深處,那些禁錮的深沉情感滾滾翻涌,再也壓抑不住,冉沃堂自制了一輩子的心,終於崩解。
「沃堂,對不起。害你受了那麼多委屈,我這個口口聲聲說要善待你的人,卻一點也不知情。我知道即使我嫁人了,宮色祺也不會放過你,我想走,可是好累,想好好歇息,只願永生不醒。快點,趁宮色祺沒來之前,你快點離開……」在這片旋轉、昏黑的天地里,她已無處可去。
冉沃堂身心一驚。小姐的意思是……
爆莞不舍地深望一眼他清峻的容貌、淡薄的碩長身影,唇畔幽幽勾起一朵飄忽的笑,恬然轉身。
「小姐!」心頭發涼的冉沃堂,縱身掠起,驚慌地隨紅色衣擺飛移,幾個起落手已購著一截衣角,耳朵卻同時听到隆隆巨響。
那是宮莞被黑暗吞噬前,看見的最後景象。沁山的雪在眼前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