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兒小姐,你沒事吧?要不要緊?」小七緊張兮兮的爬下樹。「我不是存心的,莞兒小姐,請你千萬不要生氣。我給你磕頭了,莞兒小姐大人有大量請不要生氣,饒了小七這一回。小七祝莞兒小姐福壽綿延,壽比南山、福如東海……」她跪趴在地,滔滔的將所能想到的吉祥祝詞一古腦月兌出。
莞兒實在忍俊不住,「好了,可以了,你快起來。托小七鴻福,我必能長命百歲,福祿雙全且安康無恙過一生。別再磕了,會疼的,快起來。」
莞兒小姐好心讓她進來采桑葉,這些葉子貴死了,比黃金還值錢耶。她真不是人,竟然恩將仇報。不行、不行!一定要多磕幾個頭陪罪。
「小七,你一下下磕得那麼使勁,頭不疼嗎?」她都替她覺得疼了。
「……祝莞兒小姐多子多孫多福氣,雙花雙葉又雙枝,呃……」再來是什麼,莞兒小姐明明教她念過好幾回的……
雙花雙葉又雙枝?虧她記得住。莞兒又好氣又好笑。
「快起來,你再磕下去我可真的要生氣了。我不是說過,別動不動對我又跪又拜的,我又不是神佛,無福消受也不喜歡這樣。」那顆堅硬的腦袋不理,依舊篤篤有聲地敲著,莞兒實在拿她沒轍。故下竹夾,她屈身在小七身前,促狹輕語「好像很有趣,瞧你磕得不亦樂乎,要不……我也來磕磕看好了。」
「嘎,莞兒小姐要……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小七抬頭想阻止她,呱啦呱啦的大嘴不知何故,突然抿住。
「使不得便快些起來,看看你,額頭都敲紅了。」一臉怪模怪樣的。
「莞兒小姐好愛說笑哦。你沒瞧我皮粗肉厚的,就是磕上個三天三夜也不會有事。才磕這麼幾下,怎麼可能會紅嘛。」她煞有其事地擺擺手,詭異的眸光一閃一閃的。
「瞎扯。」宮莞笑鎮她一眼,轉身向桑樹邊的清幽染房走去,肩上飄下幾片桑葉卻不自知。「天快暗了,你快些把需要的葉子采一采,待會還有好長一段山路要趕。下回若要來,你記得邀小四一塊來,莫再一個人走山路。我听說沁山附近的幾個村莊近來不太平靜,好一個女孩子家,我不放心。」她柔聲叮嚀著,越過花圃,推開木門,一室的草香立即撲鼻而來。
小七詭嘻了聲,匆匆爬起。
「沒人打得過我啦,我比男丁還壯、還有力呢。倒是莞兒小姐白白淨淨,一副風吹應聲倒的模樣,才要當心呢。」她闊聲嚷嚷地追進屋。正在滾沸的烏梅水前酌量加稻桿灰,宮莞甜甜微笑。
「這是我听小四說的啦,他說男人最不能抗拒莞兒小姐這樣的小女子。真的哦,因為小四每見你一回就失眠一次,今天我自己偷偷溜來,他一定氣壞了。所以你出門才要小心,別走著走著突然被抓去當押寨夫人。」莞兒小姐白淨的模樣越看越好看呢,小四管這叫賞心悅目。
「是……這樣嗎?」莞兒愣然一怔,紅了臉,怎麼也想不到敦厚的小四會這樣說自己。「呃,小七,你去忙你的。」由余光瞥見壞心眼的小七繞著自己猛打轉,莞兒素臉燒紅,悄悄往置故白絲的角落移去。
「真的耶!莞兒小姐臉紅的模樣真的很好玩,難怪每回要來之前,小四都會千拜托、萬拜托,求我逗你耶。」小七模模鼻子,好生得意。
臉上的紅潮慢下弧線縴美的頸肩,宮莞渾身燥熱,趕忙從牆角的竹簍挑起一團白絲撥看,以避開小七窺探的眸光。
小七鬼鬼祟祟跟在宮莞身邊來回踱步,偶爾想到什麼便別開臉偷笑幾聲。莞兒小姐的頭上還有三片葉子,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好好笑哦。
爆莞被她踱亂了心神,無措地側過身去,不理她。「小七,你去忙你的事,別淨逗著我玩嘛。」
「才不是逗你呢,小四又沒來,我逗了也是白費力氣,實在是莞兒小姐的樣子好好笑。」小七自得其樂地哈哈大笑。
小七真是的。「讓我不安真的那麼有趣嗎?」
「我才不是在笑那個。」小七踞高足尖,笑嘻嘻的將拿下的葉子獻至她眼下。「你看!」
原來……莞兒好笑。
「莞兒小姐,可惜你剛剛沒看到自己的模樣,那實在好滑稽,好像姚六娘哦。」小七哈哈咯咯,兀自開心得花枝亂顫。
「誰是姚六娘?」放下白絲,宮莞走到左近的竹架,拿下紅花餅,準備染幾件銀紅衣衫送給小七。
她的衣服全是補釘,百衲衣也不過耳耳,難為小七了。
小七雖小她兩歲,今年卻也有十六豆蔻,正是情竇初開之年。這個年紀的待字閨女,哪個不希望穿得漂漂亮亮,好吸引意中人的目光,她卻時常一襲不知綴補過幾次的粗衣布衫四處走,看了真讓人心疼。
即便窮苦人家的孩子,也該有追求幸福的權利,也會想體面出閣。只願略盡薄力幫她一些,更盼世間有情男女終成眷屬。
「哎呀,你怎麼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啊,她的名號那麼響亮。姚六娘不就是逢年過節,到村裹表演『村婦罵夫』的……」小七猝然閉嘴,恨不得一口咬掉自己的大舌頭。
姚六娘是粗俗份子,專演潑辣貨,哪能與出身高貴又端雅的莞兒小姐相提並論,簡直折辱了莞兒小姐。呸他個千百句,呸呸呸!
爆莞瞅她豐富的表情,耐心等她把話說完,忽然像听到什麼,微偏頭向外探了探。
「大娘好像又在喚了……」看回小七,她有些遲疑。「小七,你能不能幫我去告訴大娘,請她先回房歇息,沒繡好的部分請她故著,我會幫她繡妥。」
「我這就去!」小七一溜煙跑開。
「這……」她話還沒說完呢,小七真性急。
小七一離開,沸雜的天地立時沉寂了,只有風吹過樹梢的聲音。
爆莞小心的將紅花餅放人滾沸的烏梅水中,拿棒子攪了攪,調勾色澤。心不存焉的挑好數團白絲後,她愁眉郁結地走回桑樹下。
一直避免讓小七與家人接觸,極小心保護著這段得之不易的友誼,可是這樣妥當嗎?
爆莞心浮氣躁,明亮的眸子蒙上淡淡陰影。
五年前爹病逝揚州,尚未人殮,大哥接著遇害,二娘禁不住喪夫、喪子的雙重打擊,懸梁自盡了,大娘自此恍惚終日,而後娘跟著不知去向。家中一夕數變,人心零落,色祺哥適時出面挽救了風雨飄搖的宮家……
「放肆!」
遠處一聲冷喝,驚斷了宮莞的冥思。
「又不是有意的,你何必這麼凶!」
「咱!咱!」
爆莞著慌的丟下絲線與竹夾,匆匆朝繡房飛奔去,才奔到門口,便與撫頰竄出的小七撞了個正著。體型輸小七一截的宮莞向後跌倒,來不及爬起,腳下不穩的小七跟著撲疊在她身上,壓得她喘不上氣。
「莞兒!你沒事吧?」宮老夫人擱下繡針,不悅地推推身前一名絕子。「死丫頭,還不快去扶小姐起身,愣在這兒做啥!」
娘太過分了,辨不得親生女兒便罷,腦子再怎麼胡涂也不該將她錯看成下人,宮色裳薄抿唇。
「莞兒小姐,對……對不起,你要不要緊?」小七倉卒滾開身,斜映人花廊的暮色,將她臉上的紅腫清晰照出。
「不怪你。」宮莞急喘了幾口氣,心疼的發現小七的眼中有淚。「色裳姊,小七若有冒犯之處,你盡可責備我,何必打她呢。」色裳姊從未踏進這兒,怎麼會……
「誰是你的色裳姊,你不配。我說過不許你再接近我娘,你竟敢讓這個來路不明的賤女人接近娘。娘若有什麼閃失,你拿什麼來賠,一條賤命?」娘是她的,她不會再任宮莞奪走屬於她的一草一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