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拜、拜拜。」沒意識到自己造成的尷尬,花雕一派樂天的揮手。
「小姐,可不可以請你幫我送兩罐運動飲料過來?」隔壁機車行那位高瘦的伯伯,舉起他一雙沾滿油漬的黑手,有禮的請求。
「好,你等等哦!」知道不拘禮是這條街的文化,花雕二話不說便跑進去拿了兩罐飲料和一張發票出來。「伯伯,飲料我幫你放在這里。」將飲料放在展示在廊上的機車上,她隨意瞄了眼蹲在解體的機車零件堆中的人。
背對著她的人,沒表示也沒哼聲。
「伯伯,你听見了嗎?」緊盯著便利商店,花雕心不在焉的問。
蹲著的人還是不吭半聲也沒抬頭,執著地沉溺于工作之中。
「伯伯……」花雕的注意力被對方的靜默叫回,她輕拍對方的背膀。
對方終于給了反應,卻只是變換姿勢,改蹲為半跪。
望著他那羞辱人的反應,花雕的笑臉不免有些偎硬。
「伯伯啊!」他在跟她玩游戲嗎?
「小姐,對不起,我在這里。」從里面快步走出來的歐吉桑迭聲抱歉,看得花雕一陣愕然。
這……那……來回端詳體型神似的兩人,花雕自我安慰。這兩個人穿著同款式的黑色背心、牛仔褲,不能怪她認錯人,是對方不好。
還是頗為自己的莽撞汗顏,花雕滿臉羞愧,挨近歐吉桑小聲問道︰「伯伯,你請的師父耳朵不好嗎?」
「他是我兒子啦!我兒子的身體很好,半年前剛從海軍陸戰隊退伍。」憨厚的老實人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在工作的時候很專心,不太喜歡理人。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了。」
哦?原來人家不僅耳聰目明,體格還是甲等的!花雕心底有把無名火熊熊悶燒起來。
「沒關系啦!」她皮笑肉不笑,眼神陰幽,直想一腳踹死那個工作時很專心」的人。
就算她眼力差認錯人,他也該維持基本的禮貌,出聲指正她吧!
Shit!想到他連指正都懶,她就更想踹死他了。
「哈,有人在嗎?」便利商店內有人調皮的聲聲喚,花雕按捺住山腳的沖勁,氣呼呼回轉店里。
埋首在零件堆的男人,伸出沾滿黑漬的大手,將機車上的飲料抓下來,頭始終沒抬起過。
第二章
霜降過後,二十四節氣依序推向立冬,十一月的北風總算捎來絲絲涼意。
花雕正式到便利商店和阿嫚輪值晚班,已有一個月。
不輪班的閑暇時間,她習慣東奔西跑,流竄在板橋的精華區擺擺地攤,把和警察競跑當成是休閑娛樂,當真一刻也閑不住。
「小雕,這是剛蒸好的肉圓,你吃吃看。」隔壁機車行那位熱心的老板楊至言,靦靦地棒來兩碗香噴噴的肉圓。
他與花雕的友情滋長于一個陰雨綿綿的天氣里。那天,他風聞失蹤已久的小兒子即將歸巢,賞臉讓老父看看他。為了抓住兒子放蕩的心,日夜苦思的結果,他決定遵從不知哪個人喊出的名言︰要抓住兒子的心,先抓住兒子的冑。
于是,他以難得的興致熬了一天鍋經典極品?紅燒鰻羹,望兒返家。豈料他那從不把諾言當諾言看的任性兒子,又搞臨時變卦這招,害他大失所望,精心的料理又得不到唯一捧場者只字片話的稱贊,一顆期待的心霎時跌落谷底,簡直沒心情替人修車。
便是當時,尚未用餐的小雕看到他分贈的羹湯,迭聲驚嘆的快樂笑臉溫暖了他的心。不管這個小女孩是客氣還是本性善良,他的心情確實在她小臉綻光的剎那迅速好轉。
唷呼,又有好吃的了!花雕興高采烈的扔下拖把,自里側沖出來。
「哇,好香哦!謝謝伯伯。」她感動得差些淌淚。前天才和伯伯討論肉圓的作法,今天就有佳肴可以吃了,好感動。
被她那張坦率的笑臉、嗲柔的嗓子一感激,憨厚的人難免有些別扭,卻也開心不已。
「好好吃耶。」花雕吃得津津有味。「伯伯,你有沒有做過鼎邊趖?基隆廟口有家鼎邊趖做得很好吃哦!下回我請你去吃。」
「小雕也喜歡吃鼎邊趖嗎!」好象她說的正是他的拿手絕活,楊至言雙眼放亮。「我曾經和過世的太太研發出一種鼎邊趖的特別配料,口感還不錯,不過我已經有好幾年沒做了。」酷愛烹調的男人再內向,談到鐘愛的美食不免要眉飛色舞,何況對象是一個不吝于贊美的人。
托工作之福,跑遍北台灣,愛吃的花雕儼然成為道地的美食專家。正因如此,寡言卻善炊的楊至言才會在短短半個月內與她結成忘年至交。
「哇,伯伯連鼎邊趖也會做啊?」花雕驚嘆。
「明天我做給你吃。」憨厚的男人眉開眼笑,很商興明天的點心又有著落了。所以他喜歡和小雕聊天,從她這里他可以慢慢重拾烹調的樂趣;那一度是他的生活重心,卻因環境的逼迫不得不塵封的興趣。
邊替進來的客人結帳,花雕邊糗他,「哈哈,伯伯的記憶力不行了,又忘了明天不是我值班。」
「對哦!明天是星期三,你不用來。」楊至言好失望,這樣一來,他就不曉得明天該煮什麼才好了。
「伯伯,我看你天天煮飯,是不是你兒子不習慣吃外面?」花雕納悶,知道他從十幾年前喪偶後,一手挑起家庭煮夫的重擔。
一個大男人得扶養兩個正值清春期的兒子,還要分身經營機車行,楊伯伯和尤媽螞一樣偉大!對道再身兼數職的父母,她一向仿仰。哪像她家那兩個成天忙于事業的父母,連基本的職責也做不好。
「阿逸應該是不省邊吃外面的東西。」楊至言遲疑的態度實在很難說服人。「我煮他就吃,我們從來沒想到要吃外面。」對啊!好象是這樣沒錯。
花雕的腦筋逐漸打結,試著從他籠統的話里找出邏輯。「也就是說,是伯伯不喜歡吃外面!」
「我不喜歡吃外面嗎?」楊至言的臀音略帶猶疑,連笑臉也開始迷惑。「可能是吧!」是嗎!他不喜歡吃外面?
「伯伯,你該不會連自己喜不喜歡吃外面也不嘵得吧!」奇跡耶。
「這……」他壓根兒沒想過這個問題。煮飯好象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要做的事,和呼吸一樣,難道不是嗎?
老天,恐怕連瞎子也看得出來他根本不嘵得自己的喜好。花雕哭笑不得地做出結論,同時決定將迷失的老人自迷霧內拯救出來,他已經夠無助了。
「那伯伯天天煮三餐會不會很煩?」她有一籮筐的問題。
腦子一次只能容納一個問題的老實人,迷蒙的眼神很快就被新的問題帶回焦距,以及單純的煩惱。
「沒有三餐啦!我一天以煮兩餐。」他熱切的更土,好似少煮一餐是天賜的恩惠。「阿悠仟在學校附近,日前我家只有兩個人吃飯,說真的,很不好煮,剩菜一熱再熱,也沒人要吃。」訥訥吐露完,楊至言才發現他這些天和小雕說的話,幾乎快超過和兩個兒子一年的談話總和。
「嗯,沒錯,回鍋菜真的好難吃。」花雕皺眉。
「所以我才會煩惱明天的菜色。」
「你兒子很挑嘴嗎?」
「不會。」
「這不就結了,明天伯伯煮一鍋蚵仔面線,就可以吃上一天,連消夜也省了。」抹淨嘴後,她幫忙出主意。
「這個主意不錯!」煩惱一掃而光,楊至言好興奮。
「有我在,伯伯盡避放心。」花雕拿保鮮膜把留給大夜班小姐的肉圓仔細包好。「唉!伯伯要是我爸爸該有多好,我和姊姊就不必為了誰買消夜吵來吵去了。」她家那對事業忙碌的父母,奉調美國,放她和姊姊好象沒人要的孤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