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燈光熄滅的那一剎那,他的呼吸不期然的被黑夜奪了去。
這只是暫時性的電壓不穩。石介天緊捂著顫動的嘴唇,拼命抓住殘存的意志以說服自己耐住性子。逃避夢魘,除了等待外,已別無他法。他清醒的上限頂多十分鐘。
隨著窒意加深,無數的一分鐘過去,森冷的涼意果然趁他流失剛鐵般的意志之隙,悄悄自腳底蜿蜒而上,罷住他拒絕妥協的心。
懊死的停電!住家停、公司停、工廠停,現在連高級餐廳也停,他早晚會死在台北缺電的夏夜里。
沉甸甸的的身子不再矯健,到底是招架不住黝暗的侵襲。頭一沉,他清楚十分鐘的上限已到,不妥協也不行了。
石介天健美的身子失去了力量,軟趴趴地攤在洗手抬上,任由驚恐和害怕密密交織滿一身。因顫抖過度而開不了口,挺不直腰桿;平日貫帶著譏峭、邪惡的臉龐不再狂傲,早被滿室的漆黑涂白。
冷汗不斷滲出額頭,他不由自主地暗咒。天殺的鬼!為什麼做了多年的心理建設仍不夠好到應付這類該死的突發狀況?一旦多年的努力淪為烏有,就表示一切只是白費,惡夢將永遠糾纏他。該死,他不甘心。愈來愈沉緩的呼吸聲,瘋狂地讓他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多不願讓人瞧見呼風喚雨地石介天,竟然也會有怕得發抖的一刻,竟然也會有不堪一擊的脆弱。他該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打不倒的強者,一直是,永遠也將是,沒有人能反駁這點。
天殺的,難道這個夢魘將永遠跟隨他?不——
急促的心跳威協胸腔急欲跳出,石介天揪住心口,幾乎支離破碎的安撫自己,又似想抓住什麼來支撐自己。
不過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陰暗,居然能輕易奪走他自詡為鋼鐵般的意志力。不,他不願認輸,也不要讓人看見他脆弱的模樣,他能忍,一定能。
石介天虛軟無力地掙扎著想爬起來,可惜一切的掙扎全抵不過黑暗的啃蝕。模糊的視線和混沌的腦袋,頓時成了徒勞無功的證據。筋疲力盡了,他只能勉強撐到這里而已。周遭幾道森冷的牆已壓得他喘不過氣了。
誰來救他月兌離這場夢魘?石介天搖搖欲墜的身子倚著洗手抬不由自主地往下滑,直到跪地為止。明知道這只是多余,他還是痛苦地吶喊了。
天殺的,救他啊!誰來救救他……。
盥洗室的門應了石介天不曾叫出口聲的吶喊,靜悄悄得打開時,驚慌失措的他已被恐懼侵蝕得听不見他。
是男士盥洗室傳來得急喘聲,拉住了正模黑往外走的她。顧不得女賓止步的禁條,探頭入內查看的好奇女孩,納悶地瞧著半跪在前方劇烈顫抖的男人。
好重、好噥的喘息聲,听這聲音,仿佛這人隨時要斷氣似的。餐廳內用餐的客人皆已被疏散到備有發電機的大廳了,這里怎麼會有只奄奄一息的漏網之魚啊?
女孩的眼楮瞥向左進天花板瞧了瞧,才勉強擠出同情之意。他還真倒楣,這里的指示燈居然不亮了。
她若有似無的地扯了下嘴角推開門,神色自若地走向掛在水槽上的男人。那輕松、矯健的姿態,很容易讓人看出黑暗無礙于她,或者是絲毫稱不上威協的。
"喂,你舊疾復發嗎?"她拍拍虛弱的石介天,幾乎是肯定的問。見他沒有反應,她才好笑地調侃,"撐著點,昏倒在廁所可不是件光彩的事。"她無意扶起他,只是輕輕地笑著。這男人全身上下散發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強烈訊息,明明抖得就要休克了,仍不願人家幫助他,多倔降啊!
誰?這是誰的聲音?絕不是他帶來的女伴。她是誰?他認得嗎?或這者她認出他是誰了嗎?她在嘲笑他?連抬頭的力氣都已喪失的石介天,開始痛恨起自己。可惡!他恨自己無法如往常般掌握一切,怨自己的無能。
"走……開!"他抖不成聲,沉入黑暗深淵的靈魂,怎麼也喚不回。沒有人能救他離開地獄,即使他至親的手足也不成。唯有光,這世界唯有光能免去他根深蒂固的恐懼。
她不會蠢得听不出這聲細碎卻凌厲得幾乎致命的軀離。女孩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無意離開。他怎麼會抖得如風中擺柳,仿佛嚇壞了?女孩碩量的眸子輕快地掠過一絲狡黠。
"我看你不像舊疾復發,倒像是……怕黑。"她嬌聲嬌氣地輕笑道。
冷汗潸潸照了一頭,石介天腦子昏沉擠不出任何話。他極力維持自尊地趴著,不想與她一般見識。
不言不語一ㄝ!他是不想甩她呢?還是說不出話?女孩子彎身細細端詳他,有點罪惡感的想培蓄些同情心。不該落井下石的,只是……太死要面子的家伙叫人看不順眼。明明全身是汗,身子又抖得那麼劇烈,眼看就要昏倒了,嘴巴卻硬得讓人唾棄。出聲求救又不會少一塊肉,真是的!
她自認不是善心人士,可也不想落個冷血之名。"劊子手"這詞,她不怎麼喜歡。更何況見死不就會被打入阿鼻地獄的,她才不要哩!
可是,面對這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家伙。她該怎麼做?傷腦筋的瞪著他的後腦勺半天,見他抖得一發不可收拾,女孩子才痛下決心。恆溫動物應該可以溫暖一下冷血動物吧?
"好吧!我犧牲了,救人救己嘛!吃點虧不算什麼的,它日你可以具狀銘謝。"這人一秒鐘能抖幾下啊?上上下下看的她頭昏腦脹,鐵定破世界紀錄了吧!半跪在他身邊,女孩握住他顫動卻仍雄健的雙手,並盡其所能地靠近他。但願她的高體溫能對他有些幫助。"這位先生。能不能請教你一個小小的問題?你會不會怕老鼠、蜘蛛或是蟑螂什麼的?"她真的不想這麼差勁,倘若不是機會難得,她又怎會如此!
"滾……開!"石介天咆哮道,冷透的心意外的被她突如其來的舉止震動,就連他冰透的身子也背叛地被手中那股溫暖緩緩滲遍。發作的時候,他一向不準別人靠近他,更不用說是他視之為玩物的女人。
"忘恩負義的家伙。"女孩端倪他顫動的頭顱,輕輕笑開,"別再抖了,只是停一下電,不會怎樣的。"她放開他的手,目光炯炯直望入他靈魂深處,一雙手任性地扳過他的頭,順勢貼上他刀削似的臉頰。"嘿,別怕嘛!你已經不是牙牙學語的小孩子,怎麼學人家怕黑,那又不是你的權利。"虧他長得如此高大,高過她至少有一顆頭吧!身材修長,雖稱不上狀碩,亦不能謂之骨瘦如柴,總之是恰到好處。這樣的男人臉龐就算不迷人,光是零度的氣息就夠瞧了,怎麼都不該與怯弱有關。
"別踫我的臉!"他虛軟的推開她的手,寬挺的背冷硬的僵直著,輕弱的威協里存著不下七分的凌厲。
"干嘛!你的臉瓖了金子,踫一踫就會有金粉掉下來嗎?"她又將手貼回他的冰臉,偏不放手。
他要宰了她……石介天虛弱地瞪著她,凌厲、漂亮的驚人的狹長細眸職瞪著她不安分的手,忽然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惱怒不已。
"喂,先生,我已經做了天大的犧牲,你怎麼可以抖成這樣來報答我?給點面子嘛!"女孩子對他的厲眸無動于衷。百年難得一見的同情心好不容易冒出頭了,她打算趁勢為自己多積些陰德。功德簿上記上這麼一大筆,至少以後做什麼比較不善良的事時,下地獄後能派得上用場。"別去想它,讓身體放松;別壓抑,把你的恐懼一點一滴地釋放出來;別擔心,你不會完全落單的,我保證,所以……別害怕了。"女孩撇撇嘴,為自己說個沒完的安慰感到股悲天憫人的憂愁,听說這就叫做"溫柔";愚蠢的男人都信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