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有誆你?」她狡辯。
「姑娘當知‘旋舞榭’的主人紫姊與在下的交情匪淺,只要我一求證,便不難知道。更何況我在此榭出入少說有五載了,這榭里大大小小的姑娘有哪些,雷某又怎會不知?’他說得十足把握。‘難道姑娘要我拿這只繡鞋四處打听嗎?」
他非得讓她下不了台才高興嗎?孫拂兒氣得頭上直冒煙。
「好……好嘛!我是最近才來的舞妓,名……名叫怒兒,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紫姊。」待會回府後得差人送信給紫姊,免得穿幫,至于這個不入流的笨蛋一定猜不出她是誰,瞧他那副呆相就知道了。
「怒兒,嗯,好名字。」雷延昭沒將繡鞋還她,反而將它收入衣衽內,直起身子就要往巷子外面走。
「喂……等等,鞋子還我啊!」孫拂兒又急又氣的大吼。
「等下次欣賞完姑娘的舞技後,在下自然會將鞋子還給姑娘。」遠遠地,雷廷昭拋下了這麼一句話便走出巷子,很快地拐了個彎,人就不見了,氣得蹲坐在屋頂上的孫拂兒差點吐血。
「你是個該死的王八蛋!」她忍不住對著空氣破口大罵。
※※※
孫家寬敞而明朗的繡房內,三位女于拿著細如發絲的針線,勤快的在各自的錦布上描紅刺繡。
一進繡房,便可嗅到懸于梁上的薰香球散發出淡淡的花香。屋內除了茶幾、香幾、琴幾和放點心的圓桌外,還陳列了四張五爪龍紋樣的椅子,以及一張臥榻,整個室內少有字畫和瓷飾,只在四周綴了些芍藥、牡丹、海棠花,顯得淡雅、清幽。
「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孫拂兒輕輕揚起蛾眉,含著些許笑意,突然吟道。當她看到另外兩名低頭忙著穿針引線的女子,因她突發的吟誦聲而不悅的抬頭時,她再也掩不住笑意,輕輕地將清脆笑聲流了出來。
趙家伯伯真有趣,將兩個女兒的名字取作青青、綿綿,總教她不知不覺想起這兩句詞兒。
「拂兒,你的繡帕完成了嗎?」趙青青刻意端起做後娘的架子,柔雅而秀麗的臉龐滿是偽裝的不悅。
孫拂兒笑吟吟的揚著手中的方帕,「早就好了。」
「拂兒姊最會偷懶了。」手得要命的趙綿綿既羨又恨的看著她。
「別抱怨了,她能安靜的繡完方帕,已是非常了不得的大事了。」趙青青雖也羨慕得直想放下手中的針線,卻因顧慮到身分而不敢率性而為,誰教她是拂兒的榜樣?
「對呀!還是夫人了解我。」無論如何她就是無法喊青青為娘,偶爾喊她「夫人」已是最大的讓步。
「拂兒姊,你繡了些什麼?」趙綿綿見她揚著的雪白繡帕上,好像只有黑色繡線。
「你看呀!」她大方的拉開絲帕,讓這對姊妹花瞧個清楚。
這一展開,但見小小的方帕上繡了些密密麻麻的字,趙青青隨著目光移轉,不知不覺跟著字念︰「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人而無止,不死何俟。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她才念完,便跟著淺淺一笑,她知道拂兒罵的是雷家的大公子廷昭。
只是今兒個才上孫府刺繡的趙綿綿並不明白,昨兒個一拐一拐跳回家的孫拂兒心里有多怨、多怒。
「拂兒姊,你在罵誰卑鄙無恥,沒好人品,希望他快點死掉啊?」趙綿綿果然不明白。
「一名該死之人。」她忿忿的抓過手帕,好得意的看者,臉卜不知不覺因自己的杰作而猙獰、邪笑不已。
「拂兒,你不覺得與雷家公子挺有緣的?」趙青青低頭繼續繡著她的鴛鴦繡枕。
「雷家公子?」趙綿綿訝異的嚷著。多年來,她一直以為拂兒之所以一再拒絕王孫公子的求親,是因為她有心上人的緣故,不然以拂兒的美麗與財勢,早在及笄便是眾家公子求親的對象了,又怎會到雙十年華還待字閨中呢?
「你別听夫人瞎扯了。」她朝綿綿的臉揮一揮繡帕,踱到臥榻旁側躺著,聆听窗欞邊串出珠因風吹拂而響起的清脆踫撞聲。
昨晚再晚一步,她就被爹給逮著了,幸好青青幫她掩飾,不然可就慘了。若不是被雷廷昭那麼胡扯瞎扯一陣,她就不會被青青瞪得臉紅心跳,訓誡了半個時辰。
「拂兒姊,你真的沒有意中人嗎?」
孫拂兒無奈的斜望著藍天,不想回答又不行,她太了解綿綿有多會纏人了。「沒有!有的話我一定第一個告訴你,可以了吧?」
「真的?」仍嫌稚氣的趙綿綿帶著欣羨的眼光,瞅著臥榻上的人贊嘆道︰「拂兒姐,你生得這般美麗,又有十足官家小姐的氣勢,難怪姊夫這麼疼你。」
「啊!」趙青青聞言,不小心被針給扎了一下,輕輕的呼了出聲。
孫拂兒一听便知道青青是在竊笑,其實她並不像綿綿所想的那麼完美,不過這事不能讓綿綿知道,不然以她的大嘴巴,只怕不消三天,全洛陽城的百姓都會知道孫家這位千金小姐竟然出入舞榭達五年之久,到時她爹不給氣死也難。
「謝謝綿綿的夸贊,我也常常納悶,為什麼我生得這麼美麗、聰穎、迷人且得體,就是找不到意中人?」她側回身,自信的朝綿綿笑了笑,當場迷得她魂不附體。
孫拂兒心想,如來她看過錢銀繡就不會覺得她的拂兒姊很美麗了,再美麗的女人站在錢銀繡的身邊,都會變得黯然失色,只落了個「好看」之名而已。
「真是不害臊。」孫千手推門而入,適巧听到女兒的話,不覺好氣又好笑。
「姊夫。」
「老爺。」
趙綿綿和趙青青不約而同的起身相迎,只有孫拂兒不情不願的爬了老半天,意思意思的喊了聲「爹」。
「風寒好些了嗎?」他走近女兒,關心的探著她的額頭。昨晚他回來時青兒告訴他,拂兒受了點風寒,人不舒服早已就寢,所以今天才會一大早就上閨房想探探她,哪知她已經來繡房刺繡了。唉!這個乖女兒是越來越識大體了,真教他這個做爹的十分欣慰。
「風寒?」她奇異的問著,直到青青朝她使了個眼色才恍然大悟,「呃呢……好多了,多虧天仰哥昨晚請大夫給女兒看病,女兒這會好很多了。」
站在門邊的喬天仰自始至終不曾說過話,因為不曉得小姐和夫人究竟在玩些什麼把戲。他雖知道小姐常常溜出去玩,卻因擔心她被老爺責備,而替她隱瞞了這麼多年。看著孫拂兒那出落得日漸標致的容顏,心里的愛慕便益發不可收拾。
「天仰,謝謝你了。」孫千手對于這位年輕總管的心事了解得一清二楚,當初天仰便是看到拂兒,才答應留下來幫他打理家務的,他知道天仰對拂兒一見鍾情,而他也不是欺貧愛富之人,若拂兒對他有意還好,怎奈偏生個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呢!
「天仰哥。」趙綿綿羞答答的向門邊的黑衣人打招呼,她的心事都寫在臉上。
「爹,你若要感謝天仰哥,就替他找位好妻子嘛!」孫拂兒早就看穿了綿綿的心意,喬天仰的家世或許攀不上趙家,可是綿綿的雙親和爹一樣,惜才重過惜金,因此他們不會介意天仰的家世的。「我看,綿綿挺不錯的。」她眼一溜,便朝那可愛的妙齡女子使了一記眼色。
孫千手苦笑的瞧著女兒天真的笑臉,竟發現她是真的不知道天仰對她的情意。唉!這丫頭什麼都好,就是對感情鈍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