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夕陽透過窗子照進洋房里,每一件東西都像是染上一層淡淡的金光,唯獨一事例外——
那是血,殷紅如墨的血!
「我回來了!」隨著這聲音出現的,是一個小男孩。
小男孩打開鏤花的鐵門,急急奔過院子,推門走進洋房里。
「我回來了!」他又喊了一次。
房子里靜悄悄地,沒有人回應。
困惑之余,他走上二樓,打開主臥室的門。
「媽?」他輕喚了聲,緩緩走入房間。
隨即,他看見床上的人,高興地走上前去。
然而,男孩的笑容在下一瞬間凍結,久久發不出半點聲音。
殷紅的血染滿了紫色床單,床上的年輕女人一動也不動的彷佛沉睡著。
男孩靜靜地來到母親身邊,俯在床沿失聲痛哭起來……
這一年韓非十歲。
眼前的一切,已在他心上烙下不可磨滅的傷痕……
第1章(1)
療養院的辦公室里坐著一個年輕的男人。
「我可以先見見她嗎?」男人說著,同時摘下臉上深褐色的太陽眼鏡,露出一張稜角分明的臉龐。
短發的他,面貌並不平凡,特別是他那一雙眼眸,深邃而自信;當他注視著你的時候,彷佛這世間只有你一個人存在。
馬佳瑞迎著他的注視,有些猶豫。
「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打電話到這里。」男人遞過一張燙金的名片。
馬佳瑞接過名片,只見上面印著一家律師事務所的地址與電話。
「求證一下吧!」
男人拿起一旁的電話,英俊的臉上泛起一抹魔魅的笑,有種難以形容、足以打動人心的力量。
「不必了。」馬佳瑞回以一笑,「請跟我來吧!」說的是一口標準的國語。
男人起身,隨著馬佳瑞修女離開了辦公室。
當兩人經過大廳的時候,男人停下腳步,透過玻璃窗注視著白色大廳里的男男女女。
「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是這個樣子嗎?」他開口,深邃的雙眸一瞬也不瞬地注視著玻璃窗內的人們。
蒼白是他們的特色,或嬉笑、或咒罵著;也有人呆坐著,如一尊塑像,還有一個甚至面壁而坐,不住地以頭撞著已鋪上厚墊的牆壁……
那彷佛是另外一個世界——悲慘的世界。
「他們全是受苦的人。」馬佳瑞以悲憫的眼神望著他。「不過,她很特別,與他們不同。」她補充道。
男人回過頭望向馬佳瑞。
「是嗎?她有什麼不同?」俊魅的容顏上既無喜也無憂。
有那麼一瞬間,馬佳瑞幾乎要認為自己在他臉上看見的是冷酷。
「見了她之後,你很快會知道。」語畢,馬佳瑞再次邁步前行。
也許是她眼花了吧!她想。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了長廊來到花園里。
「這個時間她通常會在這里。」馬佳瑞說著,立刻在玫瑰花叢邊的石椅上瞥見芳蹤。「我們過去吧!」
「玉璃!」
這一聲叫喚讓女孩原本木然的神情起了變化,臉上泛開一抹孩子般羞澀的笑。
「馬佳瑞修女。」她怯怯地叫了聲。
兩人走近姜玉璃。
蒼白,是他對她的第一印象。
「今天你過得好不好啊?」馬佳瑞親切地問。
姜玉璃點點頭,卻不再開口。
「知道嗎?現在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一件你期待很久的事喔!你一定會很高興。」馬佳瑞柔聲道,眼神充滿了慈愛。
他注意到修女和這女孩說話的方式就像是對待一個孩子,令他覺得有些可笑。
姜玉璃對馬佳瑞的話並未有太大的反應。
這一點令馬佳瑞微感奇怪。「孩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姜玉璃搖搖頭。「沒有。」聲音比剛才更小。
馬佳瑞稍稍放心,並在姜玉璃身邊坐了下來。
「你不是常常問我,什麼時候才可以回家?」
「我可以嗎?」姜玉璃神情起了變化,卻讓人看不出那樣的變化是代表快樂與否。
馬佳瑞微微一笑。「你當然可以。」早在十天前她便已通知她的家屬將她帶回去了。
盡避她十分喜愛玉璃這個孩子,但這里不收容十八歲以上的病患,所以玉璃必須回家。
原以為姜家十天來沒有回應,是打算遺棄這孩子,想不到今早卻派了律師事務所的人前來辦理出院手續,真教她又歡欣、又不舍。
言畢竟她陪這孩子已經有八年了,那算是一段漫長的歲月。
情隔了好一會兒,姜玉璃突然小聲地回了句︰「我喜歡這里。」
小「我知道,但是,能和親人一起住,那不是一件更美好的事嗎?」馬佳瑞回道。
說這一次,姜玉璃靜靜地沒有回覆,唯小臉上那一貫的平靜似乎起了微微的苦惱。
獨一切全落在男人那一雙微現陰鷙的眼眸。
家「是他來帶我走,對嗎?」姜玉璃輕問。
「你……知道?」馬佳瑞微微一怔,隨即接口又道︰「他是律師樓的金先生,來為你辦出院手續的。」
「你好,姜小姐。」他朝她伸出手。
姜玉璃卻沒有回應。
「金先生,玉璃她看不見,難道你沒發現?」馬佳瑞小聲地提點。
什麼?她竟是個瞎子!
黑沉的眼眸在電光石火間凌厲地審視了女孩一遍。終于,他察覺出她那一雙漆黑的眼瞳里淨是木然,那是一雙失焦的凝眸!
天!他一向引以為傲的洞察力居然被她給蒙蔽。
懊死!
他在心念電轉間並未撤回手,反倒直接傾身握住她蒼白的手,細致而異常柔潤的小手。
姜玉璃被他突如其來的踫觸所驚,整個人站了起來,並且掙扎地抽回被緊握的手。
「金先生,玉璃一向不喜歡和陌生人接觸。」馬佳瑞立即上前安撫姜玉璃。
「即使是失明,與人握手依舊是一種禮儀。」他淡淡地表示,同時燃起了一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
「不可以抽煙!」姜玉璃怯怯地道,聲音不大,卻足夠教人听清楚。
「你听見了,金先生。」馬佳瑞含笑望住他。
「她看不見東西,怎知我抽煙?」他隨口回應。
「是聲音與氣味。」馬佳瑞頓了下,又補充道︰「她雖然失明,感覺卻比常人更敏銳。」
他濃眉微微上揚,抬頭噴出一口煙,而後將香煙丟在泥地上踩熄。
「現在我可以帶她離開了嗎?」
「不行!」馬佳瑞一口拒絕。
空氣似乎在這一刻凍結。
「我可以知道原因嗎?」他問,深邃的眸底掠過一絲陰暗的神色,但很快便隱沒,回復初時那種混和著精明與世故的笑意。
「玉璃需要時間來適應將離開的事實。」馬佳瑞以肯定的口吻回答。
「要多久?」他問。
「三天。」
「不可能!我明天一早來帶她走。」語畢,他轉身就走。
「為什麼這樣急著帶她走?」馬佳瑞在他身後開口。
他轉過身,說︰「因為她繼承了一筆遺產。」然後,他緩緩取出褐色太陽眼鏡戴上,適時遮去他眼底不欲人知的心緒。
馬佳瑞嘆了口氣。「姜先生為什麼不親自來帶她回去?」看來,她的猜測離實情不遠。
姜玉璃在療養院的這些年,姜家的人連一次也不曾來看過她。
如今要她回去,是為了龐大的家產吧!
馬佳瑞心底不由得更憐惜這個無助的孩子。
「馬佳瑞修女沒看新聞嗎?姜先生與夫人到南美洲去訪問了,最快也要三天後才會回國。」
沒有人在乎這孩子!馬佳瑞心底再一次嘆息。
「那麼,明天見了,馬佳瑞修女。」這一次,他迅速轉身,很快便消失在長廊的盡頭。
半晌後——
「我……我真的要回……回家去嗎?」姜玉璃輕問。
「恐怕是的,孩子。」馬佳瑞憐惜地握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