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不想動手術的,為什麼?為何決定得如此匆忙,為什麼?」紀揚吼叫著。
這一刻,他也顧不得男人自尊!或是男人有淚不輕彈了。
「也許她是想和你一輩子長相廝守吧!」
紀揚又是搖頭又是點頭,茫然無頭緒的。
「她也很苦,你別恨她……」何穎華鼻頭酸酸的。
他當然清楚穎青的苦,他更想揭開一切事實,管它人情世事,管它道德觀,但——一切的決定權不在他。
「我怎能恨她?連我都救不了她,我還當什麼大夫……」紀揚自責著。
「這不能怪你!」
「她走得安詳嗎?」
「幾乎是睡著一般。」何穎華說得聲音低弱。
他覺得自己彷佛在咒自己妹妹似的。
「那就好!」
「有一件事,小青手術前要求我收養一個叫範小如的女孩,你能同意讓她正式成為何家的小孩嗎?」
「這是她的願望?」紀揚沉思了片刻才說︰「好吧!我想何家會善待小如的。」
「我們會像疼小青一樣地疼她的。」
「謝謝!」
得到了允諾,紀揚就無後顧之憂了。
「紀揚,你沒事吧?」何穎華擔心的問。
他覺得紀揚精神狀態有些恍惚。
「沒事。」紀揚揚起一抹淡笑說︰「活著才能想她。」
「紀揚……」
「還有事?」紀揚停下步伐問。
「小青希望你幸福。」
「我幸福……」紀揚仰天一笑道「我恐怕只有穎青活著才是我最大的幸福吧!」
那是他僅存的希望。
回到現實,他發現自己淚流滿腮。
此情此愛,欲寄何訴?恐怕只有天知。
他仰天一聲嘶吼,聲音卻消失在嘈雜無度的車囂中。
人間紅塵,正是滾滾。
且看情痴,相思苦——
紀揚把自己關在公寓內,胡滿腮、衣不整,看似個落魄狼狽又潦倒的流浪漢,再不復往日的英挺了!
這一天,秦婉珍來了!
她扯著嗓子大吼︰「紀揚,開門——」
門鈴已不管用,她只好大叫。
紀揚依舊不理。
「我知道你在里面。出來啊!你這樣不露面算什麼?」她繼續大吼大叫。
紀揚還是無動于衷。
「你再不出面,我爸就要把醫院交給別人管了!你到底听見了沒有?」
秦婉珍的吼叫引來公寓住家抗議。
「我再也不管你了!」她心不甘情不願的離開了!
紀揚淡然一笑。
回頭看,依舊不堪哪!
他是怎麼也動不了心的,以前沒有,以後更加不會了!他的心今生今世怕再也容不下任何女子了!因為那里住了一個叫「何穎青」的女人。
「大哥,你怎麼變成這副德性啊?」紀如敏驚訝極了。
眼前的紀揚,哪還有她記憶中大哥的模樣?以前的他,又帥又酷,叫人不禁要偷偷回首一望的,但現今,恐怕只有邋遢兩字可以形容他了。
「你來做什麼?」紀揚並不表示歡迎。
紀如敏細肩一聳道︰「奉命而來羅!」
「又有什麼事?要你來頒聖旨!」紀揚冷冷的看了他妹妹一眼。
「老爸要你回家一趟,他非常生氣喲!」紀如敏不忘提醒。
「他生氣關我啥事?」
「因為那女人告狀告上門了,說你沒去工作。」
「我永遠不會去那里工作了,我還沒找她算帳呢!」
「怎麼了?」紀如敏還是頭一回看她大哥如此震怒。
「沒事。」
「別這樣嘛!不喜歡就抗爭到底好了!喜歡的,就勇往直前,別喪氣嘛!」紀如敏忙打氣。
「人都死了!還爭什麼爭!」紀揚苦笑道。
紀如敏瞠大眼叫︰「什麼死了?誰死了?天呀!你不會那麼背吧?才死了了一個又一個?」她被嚇得胡言亂語。
「小敏,你相信宿命嗎?」紀揚的眼神飄得老遠。
「什麼?」紀如敏又是一驚。
紀揚的眼神一直看向遠處,仿佛遠方有個吸引他的人事物,這種感覺卻令紀如敏毛骨悚然。
「哥,你沒事吧?」紀如敏擔憂的問。
她可不希望她大哥想不開。
見他不答腔,紀如敏急了!
「哥,你到底怎麼了?」她用力的搖晃紀揚,自己則快急哭了。
紀揚回過神不解的問︰「你在做什麼?」
「我才要問你呢!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又神色恍惚的,到底有沒有事哪?可別嚇我!」紀如敏急叫。
「我沒事。」他拉開紀如敏的手。
「鬼才相信你沒事!是不是那位小姐把你甩了?」她寧可相信是那女人甩了她大哥,而不是真的死了。
「我不是說她死了嗎?」紀揚當下又灌起酒來,當她不存在似的。
他喃喃吟唱起不成調卻叫人足以落淚的歌。
她知道此刻自己再多說什麼都無濟于事,多余的安慰是撫不平他此刻受創的心。
大醉一場之後,他終究會站起來的,她如是想著。
于是,紀如敏決定不再相勸,她默然地退出紀揚的屋子。
第4章(1)
五月的波特蘭正是玫瑰花季,四處鳥語花香,為初夏展開了序幕。
波特蘭夏季濕度不高,所以不至于叫人汗流浹背,徒步走一圈市區,也是個不錯的休閑方式。
但,過著如此高品質生活的穎青卻仍心系著紀揚。
紀揚失蹤的消息一早就引得她坐立難安。
「小青,你別擔心,也許他只是想過點平靜的生活。你別太自責。」林素擔心她的身體吃不消。
一直以來,穎青把紀揚酗酒的事全怪罪到自己頭上,現在紀揚一失蹤,她有開始自責!讓她這為人母的看得心疼不已。
「萬一……」穎青仍放不開心。
「他又不是小孩,不會有事的。」
「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要你們發出訃聞的。」穎青低聲啜泣著。
「你都決定忘了他,又何苦再打探他的消息呢?」林素無奈嘆道。
「我……」穎青一時語塞。
是呀,她都決心割舍下那段情,再這麼牽扯似乎是不智之舉,但心是欺騙不了人的,她無法不關心他,無法對他不聞不問的。
「現在你是艾裴,何家的遠親,沒忘記吧?」林素不得不狠下心來提醒著。
「我知道。」穎青無奈的點頭。
是的,何穎青在手術台上消失了!現在的她早已非她了!她要以何面目去見紀揚?又怎能再去面對他?她已狠心的對他宣布死訊,再見面,恐怕紀揚只會恨她吧!
「小青,別想太多了,好嗎?」林素握住她的手。「看你這樣,媽也好難過。」
穎青難過的說︰「媽,對不起!老是叫您操心,我真是不孝。」
「別再說了!我只要你活著,好好活著就夠了!」林素哭著說。
穎青抱住母親,兩人痛哭起來。
南台灣的艷夏,一路火紅的鳳凰花開成一道奇景,每年夏天,除了木棉花就屬鳳凰花足以爭奇斗艷了。
罷染上金黃的稻穗,不停的延伸至大地盡頭,與天際相連,又是另一奇觀。
紀揚架起畫具,立在日暮的高架橋上,橋下是穿梭不息的車群,南來北往的高速公路。
有時他會畫一幅晚霞,有時則是大地下揮汗的農人,有時更是赤足奔跑于田野間的大地天使。
最後,他畫筆下淨是一張張出水芙蓉般的天使面孔。
天堂若存在,他多希望穎青能看得見這一幕,正是她渴望奔馳的景致呢!
他記得自己參加了義診工作隊,他隨工作隊往山間野外去救助一些貧苦人家,結果,工作隊結束回台北去了!而她竟留了下來,這一留,有兩個月了。
他租下離村子遠些的山腳下的兩層樓房,有時他會爬爬小山,有時就像現在這般,開著車四處晃蕩。
回程,仍是孤獨的一人和一車隨身的畫具。
「紀先生是台北人嗎?」徐安年笑容可掬的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