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子不回話,因為他答對了。
尹勢太了解她了,知道自己猜到了,便不再多問,而是走過去,拿走宿子手上的衣服。
他看到衣服上的破洞都被補了起來,只覺得心里泛著疼、泛著心酸。
他想,為何自己這樣拚命了,還是無法讓宿子月兌離這種必須補衣的貧窮夢魘?
「你起床幫我補衣?」他問宿子。
「對……」宿子好不容易才說出一個字來。
「以後不需要。」他說︰「我們有的是錢,衣服再買布來做就好了。」
「沒、沒關系,補一補還是能穿啊……」
「我說不需要!」在他看來,補衣就是貧窮的象征,既耗時又傷身。
他們好不容易才從貧窮的痛苦中月兌離出來、好不容易可以自己掌控命運了,那他就絕不會讓他想守護的人再做這種事。
「你干麼那麼凶?」宿子也不滿了。奇怪,他為什麼要這麼生氣?
她問︰「是我補得不好看,所以讓你生氣嗎?」
當然不是!他只是不要她為了他這樣累壞身子。
宿子又說︰「因、因為你半夜出去了,我有點擔心,所以才想補個衣,順便等你……」
等他?那更是他所不樂見的。
「反正你不要補。」尹勢說︰「以後有破洞的衣服,都直接丟了吧。我出去是辦我自己的事,你也不需要等我。」
她這樣熬夜等他,他的心怎能不牽掛?
「尹勢!」宿子大聲地說︰「這點事我能做,你不要老把我當成只會生病的廢人,什麼都不讓我踫!」
一夜沒睡的尹勢很累了,累了脾氣更沒法控制住。
雖然他平時都笑嘻嘻的,其實脾性是很暴躁的;加上他發現宿子是那麼的不珍惜自己的身體,做讓他心疼的事,卻又固執的不認錯、和他辯,他越加怒不可遏。
「我花了那麼多錢買藥,不是讓你這樣糟蹋你的身體!」他凶。
「我總能為你做點事吧?」宿子也生氣了。「我不是你的拖油瓶啊!」
宿子仍是不听他的話,甚至頂撞他。
尹勢忍無可忍,終說了重話。「你再這樣我行我素下去,就是我的拖油瓶!」
「什、什麼?」宿子的心猛地一窒。
尹勢也愣住了,回過神,這才發現自己說錯話。
他愣愣地看著宿子,宿子的眼眶發紅。
他的話,重重的刺傷她了;他早知道,宿子是多麼忌諱拖油瓶這個字眼。
不管藥多麼苦,她都會將藥吃下,沒有半句喊苦的怨言;不管身體再怎麼不舒服,她還是逞強想為他做些什麼……
這些都是因為她不想成為他的拖油瓶。
可這家伙又怎麼知道,他從來沒有把她視為拖油瓶過?他只是因為心疼,她的身體那麼羸弱,每次看到她那樣逞強,他的心,就像要裂開了似的。
以前,他會以為這樣的心痛,只是青梅竹馬的友情,或同病相憐的感情,畢竟他們在一起相處那麼久了;但最近不知怎麼回事,他越來越易怒,只因為那道心口上的傷痕越裂越大、越來越痛。
他為了掩蓋這道傷口,所以只能發脾氣,好轉移自己的注意。
他有點不敢細究這樣的感情,到底是青梅竹馬的友情,還是……其它的。
宿子低下頭,把桌上的針線都收拾干淨,然後便怯怯的回到了她的床鋪上,蓋好棉被,躺著。
「對不起……」她悶悶的說︰「我以後不會這樣了,絕對不會再讓你感到麻煩的。」
不對,宿子,不是的……你要仰賴我一輩子,我很甘願,可是……
尹勢很想說些什麼,可是他說不出來。
他總覺得心頭有一個結,梗住了他的真心話。
最後,他沒說什麼,只低聲說︰「我去弄早飯,你自己吃吧。」
宿子沒說話。
「我一會兒還要出去,你吃完不用等我,好好睡覺,不要再這樣胡亂來了。」
「好……」宿子的聲音很沙啞。
尹勢握緊拳頭,悶悶不樂地走出了房。
一直忍耐著的宿子,終于忍不住了,躲在棉被里,嗚嗚嗚地哭出了委屈。
她什麼都不是。
她只不過是尹勢的拖油瓶而已。
這樣的她,還奢想在他的心目中佔有什麼特別的位置?
第3章(1)
尹勢幾乎一整天都在外頭跑,只有午餐時回來替宿子熬了一鍋魚肉粥,再替她溫在房里,讓她隨時都可以吃。
但宿子根本沒胃口,連尹勢進她房里的時候,她都假裝睡覺,沒有搭理對方。
其實,她沒有闔過眼楮,她的眼里全是悲傷的淚水,讓她怎麼也無法安心的闔起來。
她想起從前在托孤院時,尹勢總是為了照顧她而被絆住。
大家都去玩的時候,因為她,一向最愛玩、最愛領頭的尹勢,必須留在屋里給她熬藥,至少也得背著她出去,讓她留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她還記得,有一次尹勢要去上工,不去上工就會被那漢子打,可因為她發燒需要照顧,尹勢還是留了下來照顧她,結果被那漢子打得全身瘀青。
就連逃出那個魔窟,他也放不下她,仍帶著她一起逃出來,然後在外頭不知做著什麼行當,好養活她和自己。
種種,種種……
她知道自己一直都在絆著他,她一直都知道。
你再這樣我行我素下去,就是我的拖油瓶!
這話從尹勢口中說出來,像千刀萬刀似的,剮她的肉,讓她痛不欲生。
尹勢很少生氣,總是嘻嘻哈哈的同她打鬧、開玩笑,或是說些不正經的話來安慰她、轉移她對病痛的注意力。
可今天他卻那麼生氣地對她說這些重話,是因為他對她越來越沒有耐心了嗎?
他想要拋下她、離開她嗎?
想到這兒,宿子的心整個痛了起來,覺得很害怕、很無助。
她想,如果尹勢真的離開她了,她的身體一定會像被挖走了一塊肉那樣,感到疼痛難當;不只是生活上的仰賴,更重要的,是心里的那份情。
她不想和尹勢分開。
她越想越慟,便再也忍不住,躲在棉被里大聲地哭了出來。
此時,房門開了。
宿子一听嚇到,趕緊咬住唇、哽住哭聲,把身子縮得更緊,像睡得很熟一樣。
可她這樣只是欲蓋彌彰,進房來的人,早在外頭把她委屈的嗚咽給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心也跟她一樣痛,幾乎想仰天大喊。
尹勢走了進去,把燈點亮。
他們倆這樣鬧別扭,鬧了一整天了;現在天色都晚了,可他中午給她熬的粥,卻一點也沒動。
他對自己感到很懊惱,如果時間可以回流,他發誓,絕不會對她說出那種話。
尹勢不懂,明明自己是那麼的在乎她,為她好也有很多種方祛,為什麼卻偏要選這種激烈傷害彼此的路?
宿子從來不是他的拖油瓶,他也依賴著她,但他要如何讓她明白這一點?
尹勢走過去,坐在她床上等了一會兒,宿子還是不打算理他。
他嘆口氣,伸手掀開她的棉被,溫柔地輕喚︰「宿子……」
宿子仍是窩著身,只有手伸了出來,要把棉被給拉回來。
尹勢趁機把她的手抓住。
宿子掙扎著。
尹勢將她的小臉輕輕地扳過來。
「干麼哭得那麼傷心啊?」尹勢微笑著。「眼楮都像小兔子了。」
宿子皺眉,哼了一聲,甩開他的手,再度背過身去。
「你要永遠不理我嗎?宿子。」尹勢撒嬌。「這樣人家會很寂寞耶!」
宿子還是不說話。
「天色晚了,要用晚飯了。」尹勢抓抓頭。「你不理我,我四肢都嚇軟了,根本煮不了什麼,所以我們去吃館子好不好?」
宿子搖頭,然後沙啞地說︰「你不要理我,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