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子夫看著她,不解的微偏著頭。
「今天會走很多路喔。」
「沒問題。」他的語氣難得輕松。「以前軍隊開拔,就走了不少路。」
「你有什麼不吃的嗎?」汝音又問。
他想了想。「沒有……怎麼這麼問?」
「今天中午我想請你吃飯。我想你一定不曾吃到便宜卻美味的食物。」
她說這話的表情,帶著點少女的嬌羞與俏皮。
裕子夫深深地看著她。
那一刻汝音看到他的嘴角牽動,他似乎想要給她一個笑容。
可笑容之于一個從沒笑過的人而言,好像是要學習的。所以最後這笑,他終究沒能給成。
汝音也是第一次看到他有些不知所措的低下頭,做些瑣碎的雜事,想要掩蓋他的別扭。
她噗嗤一笑,覺得這樣的裕子夫好有趣。有了點人的味道。
裕子夫難為情地咳了一聲。「快吃吧,吃完我們便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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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早食,夫婦倆出了于萊坊,緩步往棉桐大街走去。
他們一邊走一邊漫談著……不過大多是汝音在說。
第一次和放段、平易近人的丈夫出去,她的興奮看得出來。
穰原城的南北主干道共有兩條,一條是植滿樟木的樟篷大街,另一條則是種植桐木的棉桐大街。
但如今正值初冬,樹木都失去了生氣。
汝音說︰「你知道嗎?子夫,春天與夏天時走在這兩條大街上,會很舒服。春天,棉桐大街上會飄著溫暖的雪,那些雪就是白棉棉的桐花,所以這條街才叫棉桐大街。」
一說到自己熟悉喜歡的事物,汝音就像個未經世事卻滿懷熱情的女孩一樣,滔滔不絕地向裕子夫述說著。
「夏天呢,就要走在樟篷大街,那時的樟木生得很旺,綠色的蔭都蓋住天,外頭太陽大,可一透進這樟木群里,你知道嗎?連陽光也變得沁涼了。偶爾吹來一陣風,這里便是悅耳的地方。」
裕子夫听得認真。「為什麼悅耳?」
「因為樹在唱歌。」汝音笑說。
裕子夫看著她的笑,看了好久。之後才問︰「那秋天呢?」
「秋天,會很悲傷。我不會走這兩條街,因為我不想看到樹木萎弱的模樣。」汝音說得坦白。「樹葉掉下來的樣子,很像眼淚。」
「那妳走哪兒?」
「我走一條叫桂巷的小路。」汝音喜孜孜地說︰「穰原的街名都其來有自,它叫桂巷,便是路邊都種滿桂花。住在那兒的人們真好,住在那麼香的小巷里。或是野姜街,那兒也植了很多野姜花,兩條小路都能通到求如山。」
「我們能走走嗎?」
汝音擺擺手。「現在都謝了,沒了。」
裕子夫問︰「那冬天,妳會怎麼去求如山?」
「你知道的,坐騾車。」汝音說︰「不只是因為冷,走不動路才坐騾車,更是因為我不想看到穰原荒涼的一面。」
她望望四周,此時棉桐大街上的桐木都只剩下干枯的枝枒。
「我的生活已經很荒涼了,我不希望看到更荒涼的事物。」她的笑變得落寞。「所以我最討厭冬天。」
裕子夫一楞,停下了腳步。
汝音疑惑地回過頭看他。「怎麼了?」
「妳,怎麼會覺尋自己的生活荒涼?」他注視著她。
汝音心一繃,發現自己說了不該說的心事。她這麼說不就在影射丈夫是一個如冬天般冰冷的男子嗎?兩人的關系好不容易轉好,她不希望壞了這份默契。
她尷尬地看了看四周,看到遠處有一區屋子正冒著暖暖的白煙。
她叫了一聲,堆著笑說︰「啊,子夫,你瞧,支棉桐茶街就在那兒。你想不想去看看茶街?我帶你去師傅那兒捏陶,如何?」
裕子夫看著她,沒回話。
「走吧!好嗎?」汝音趕緊牽起丈夫的手,帶他走到茶街巷口去。
因為緊張,她沒有發現,裕子夫回握她小手的力道。
茶街上,除了冒著蒸騰茶煙的茶號外,每一戶鋪子都賣著與茶有關的物事。因為溫暖的茶煙,因為如沸騰鼎鍋般熱鬧的叫賣人聲,冬天停駐在人們心中的荒涼,因此被驅逐了。
汝音的臉色回復紅潤,小臉露出歡快興奮的神色。
裕子夫不看這茶街的情景,只是默默地看著她,看著被這平凡的街景襯托得如此不凡的她。那種眼神彷佛他第一次認識她,而僅這一場認識,便讓他窺見了她的特殊。
見到那家賣茶器的店鋪,汝音帶著裕子夫進去。
滿手是土、笑得殷殷實實的老師傅似乎還記得她,熱情地招呼她。
汝音也大方地介紹自己的丈夫給他認識。「他是我丈夫。」說時臉上帶笑,讓人覺得她擁有這個丈夫是一件幸福的事。
真的很幸福的樣子。但,真的是嗎?他望著她。
這會不會只是環境使然?只因為這里的一切都讓她感到快樂。
裕子夫其實知道自己淡漠的個性,對妻子造成的傷害。
他喜歡看著在這里、每一個舉手投足都如此自在的妻子。但心里又忐忑,怕回到了那棟宅子,兩人的關系又回復成以往。
不過他的表情依然沒什麼變化,老師傅向他問好時,他只是有禮地點頭。
他對汝音的眷戀期待與不安,都藏在這張冷靜的面皮下,沒讓任何人知道。
他一直是這樣,任何人都無法知道他的心情。
「子夫,你捏過陶嗎?」汝音將丈夫拉到鋪子里的一間小棒室,那里擺著一具陶車,她讓丈夫坐在陶車前拉陶。
「沒有。」裕子夫說。
「那你試試看。」汝音挽起衣袖,見裕子夫沒有動靜,便主動替他挽起衣袖。「或許你可以替自己拉一只茶杯。」
他看她的眼神很柔。「好。」他輕聲一應。
汝音熟練地從土盒里抓起煉好的土,放在轆轤上,她替他轉動陶車,讓他自己去拉。
平時對任何事總是表現出十足把握的裕子夫,從沒這麼窩囊過。拉了許久,轆轤上還是一團爛泥,他的衣服也髒了。
他的臉色有點僵。
汝音心想,他應該是不好意思吧?
她笑了笑,來到他身邊緊倚著他,一邊踩著陶車一邊握著他的手,領著他一起拉坯。「這不是拿刀拿劍。不要太用力,泥坯就像嬰孩的頭一樣很脆弱……你瞧,力道到這兒就好,剛好就好……」
裕子夫看著她的手,感受著她的手。
他很想說什麼。
比如說,他喜歡她帶著感情的手、他喜歡她對事物專注的神情、他喜歡嗅聞她身上的馨香、他喜歡……喜歡她。
可是他說不出這樣的話,他表現不出自己對她的感動。
他第一次感覺到,心因為無法表達而悶悶地漲裂著……
他的第一個陶杯,就這樣完成了。
「還不錯。我這就去請師傅把它鏟起來,送到柴窯燒。」說著,就要走出這間小棒室。
「汝音。」裕子夫握住她的手。
「什麼?」她回頭。
她很少看到他欲言又止的。
「先洗手吧。」最後,他只能這麼說。
汝音愣愣地任丈夫牽著,來到水缸前洗手。
她的手被他緊緊地握捧著,他替她洗淨每一處的污垢。
兩人的手指因此交纏。
室內,汝音只听到水波的聲音與彼此鄰近的心跳。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錯覺。那心跳的速度竟是一樣快一樣激烈。
以前她常因為看不透她丈夫的心,而感到心灰意冷。但現在她卻慢慢地喜歡上這種無聲勝有聲的獨處了。
或許不透過任何語言所表達出來的心意,才是最真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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