斌蔚的身子一僵,囁嚅地應了一聲。
斌媛安的手臂又收緊了一些。他說︰「蔚蔚,妳知道我父親怎麼死的嗎?」
斌蔚微驚的看著他,不明白他怎會突然開起這話題。
她甚至發現,貴媛安的注視,滲進了怯弱、哀傷以及害怕。
其實,她和義父並不熟悉,她被領進家門的兩三年後,義父就從沒出現在府邸里了。那喪禮,也是被人強迫領著,故作哀傷,她根本不明白發生過什麼事。
「妳知道嗎?濤瀾侯家每代長子都會承繼這顆先祖武羅的玉心。」貴媛安牽著她的手,去模他的胸口。「我們不會疲憊、不會生病、不會受傷,更不易老去,因為我們有玉心保護。可是……玉心只有一個東西無法抵抗,妳知道那是什麼嗎?」
斌蔚認真地听著,貴媛安卻笑得很淒涼。
「是寂寞,蔚蔚。」他說︰「父親他,就是被寂寞逼著,不想活的。」
斌蔚眠緊唇,怯怯地點頭。
「沒有人懂他的心,沒有人願意去靠近他的心,他的妻子甚至是因為想掌控這個家,得到青春長命,才嫁給他。即使封了大侯,得了高官厚祿,那又如何?一個人寂寞的活在世上,即使長壽,又有什麼意思?」
他呼了口氣,再說︰「所以,父親他……他沒了求生的意念,寂寞,灰心,讓他放任著那顆玉心衰弱,然後,等著任何一個病痛與傷口,奪走他的性命。」
說著,貴媛安緩緩的將臉埋進貴蔚的頸窩里,貴蔚戚受到他的顫抖。「蔚蔚,蔚蔚……再給哥哥一個保證。」貴媛安的聲音悶悶啞啞的。「永還不要離開我,永遠不要讓我感到寂寞,不要讓我……」他哽了一聲,顫抖著說︰「被寂寞殺死。」
斌蔚睜大著眼,呼吸急促。
她想起之前和哥哥從磬子姐那兒回來時,他也表現過這難得的怯弱與恐懼,那時,她很直白地應和他,說她這顆了解他的心,永遠永遠不會改變。她還記得,他笑得好幸福、好安心。可是,貴蔚現在卻說不出這樣讓他高興的話來。
因為她覺得,哥哥的要求,不過是想把她鎖在那個家里。一旦她答應了他,給了他保證,她就永遠無法離開這個讓她窒息的家,也永遠無法改變這樣的事實——
她終是一顆,會讓這家族斃命的毒瘤。她要怎麼說?她要怎麼面對貴媛安這緊迫盯人的纏黏?那保證,她真的說不出口——
最後,貴媛安沒有得到貴蔚的答應,只得到她好緊好緊的擁抱。
斌援安想,是這擁抱緊得讓他呼吸困難嗎?還是因為沒得到她的親口應允,所以才會讓他的心感到緊窒、難受?他閉上眼,也擁抱住她。
這是他愛得最深最痛的貴蔚,所以,他選擇無條件地相信……
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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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的早晨,貴蔚一如往常,來到前進的正殿,給那駁神上一炷香。
不過,剛踏進正殿,貴蔚就覺得這毫無人聲的寂靜有些怪異。她沿著過水廊到其他偏殿、僧房探過,也是這般沉寂。沒有香客,甚至連個僧人的影子都沒瞧見。
雖然這座古廟位在深山中,平時很少人來往,但是不曾有過這樣的景象。
斌蔚望著山門,等了一陣,希望可以看到有人影在廟的正門上走動。可是都沒有。最後,她決定先回正殿,上完香,待一段時間,再出來看看情況。
或許僧人們恰巧下了山,到早市采買日常齋食、用物及供奉神明的鮮花而已。
點燃一炷清香,貴蔚整了整裙襬,慢條斯理地跪在軟墊上。
「慈悲的駁神,請您保佑我大哥貴媛安,在朝廷的行事一切順利無礙……」
「慈悲的駁神,請您護佑我,考上這場入流舉,進入朝廷當職,成為我大哥的左右手,為他分擔解勞……」
「慈悲的駁神,請兄褔我們禁國,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慈悲的駁神……」貴蔚想了一下,吸了口氣,再說︰「請您照看我們的家,讓我大哥與主母、嫂嫂她們,和諧地相處,不要發生任何的紛爭。我願扛下任何考驗的苦痛,來換取這個家的平和歲月,請慈悲的駁神,成全我的祈求……」
就在此時,正殿的門扇踫地一聲,被彈開了。
斌蔚被這巨響嚇著,回身一看,門口卻不見任何人影。
是風嗎?貴蔚心里毛毛地想。
她將香炷安好,然後怯怯地來到門邊張望。她望著左邊的走馬廊,沒人。她望著右邊的走馬廊,也沒人。只有條列的粗柱子。
是風吧!她安慰自己。轉身,正要回到殿內時,身後起了一陣微風及窸窣聲。
她感覺到了,再好奇地回頭時,她看到一道銀光刺進她的眼——
接著,那粗重的刀柄毫不留情地,砸向她的頭——
叫喚不及,連來人都沒看清,貴蔚便被砸昏在地。
注一︰古時官署在卯時辦公,更役需按時赴衙簽到,故稱「畫卯」。
第7章(1)
都堂大殿中,各部主事齊聚一堂,听取新上任的三司使所擬定出的鹽鐵稅收改革政策。另外,今日的會議也包括展示織造監新制出的戰略輿圖,負責此圖制程的汝音,自是得出席這次的會議。而任職于「三衙」的裕子夫,貴為統轄全國禁軍的最高都指揮使,也列于座席之中。
不過,眾人的臉色都益發沉重,畢竟這朝內才剛剛發生過那驚天動地的人事更動。這新任三司便的出現,彷佛就是一記警告,要眾人都不準妄動。
至于貴媛安,則靜靜地坐在中央的大位上,半瞇著眼,專注地打量著這位他近日剛安排上去的三司便,在行事上、態度上,是否合他的意。不合,多的是人才可以替換。
就在簡報進行至末端時,都堂大殿的偏門打開了。三司使歇下了聲音,被引去了注意,眾人同樣往偏門看去。最後貴媛安也抬起眼,看著來人。
是鄭參事,他碎步跑著,滿臉慌急,來到貴媛安身邊耳語。貴媛安本一臉淡漠地听著,視線還停留在三司使呈上的奏本。可忽然,他瞠裂眼眶,嘴角抽搐著——
眾人皆目睹了這變化,驚訝這向來從容優雅的貴都堂,也有猙獰著臉的時候。
斌媛安摔下奏本,猛地站起,三司便想說什麼,他馬上伸手打住,急匆匆地要離開。「鄭參事!」他邊走邊狠狠地說︰「傳三衙,調神騎營八百,隨我出城!」
眾人一驚。神騎營的精銳騎兵,是皇帝御用的,即使陛下近日都不管事了,把權力下放給大宰相,他也不得這樣僭越吧!汝音擔心地看著她的丈夫,畢竟這出兵的事也得由他用印同意。裕子夫站起來,快步擋在貴媛安面前。
斌媛安陰狠地瞪著他。「讓開。」
「貴都堂不覺得自己太過無禮了嗎?」裕子夫說︰「不但擅自中斷朝會,甚至隨意支使陛下御用神騎。您難道不必給眾人一聲交代?」
斌媛安冷嗤一聲,大聲地斥道︰「一群廢物,動我不了,就動到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身上。你說,我不親自殲滅,誰會怕我!」
他甚至大刺刺地環顧四周,讓這怒氣張顯給在場的每個人知道。眾人很有默契地低下頭,他們當然明白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是誰,也大致猜出發生了什麼事。
汝音心一揪,趕緊上前問︰「是貴蔚嗎?貴蔚怎麼了?」可她的丈夫卻把她擋開,不讓她靠近正在憤怒當頭的貴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