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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閻王 第14頁

作者︰唐絹

「怎麼了?」他問。「有何問題?」

「她是師兄的妹妹?」裕子夫看向貴媛安。「對吧?」

兩人的視線交纏,沒有人說話。氣氛變得冷凝,貴蔚偷覷著兩人,有些害怕。

最後,是裕子夫先開口。「老方。」他叫來他的老總管。「帶貴小姐上樓,找汝音。」然後他又淡淡地對貴蔚說︰「我眼楮不好,要抽藥煙,請貴小姐見諒。」

斌蔚愣著,原來他都把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她趕緊說︰「不會的……」

斌蔚看向貴媛安。他又恢復溫柔的笑臉,安撫貴蔚。「蔚蔚,上樓去,跟好方老先生。好好跟汝音聊聊,妳一定會很高興認識她的。嗯?」

斌蔚紅著臉。「好,大哥。」便跟著那老總管進了廊道上樓。

裕子夫瞇著眼,默默地將他倆的互動看得仔細。貴媛安望著廊道,直到貴蔚消失在盡頭為止。當他轉過頭來,臉上出現的,也是不輸裕子夫的冰寒臉色。

桌上有一只漆木糖盒,裕子夫傾身打開盒蓋,里頭是腌制的蜜橄欖,是他抽藥煙嘴苦時要吃的。他取了一只,然後向貴媛安推去。「要嗎?師兄。」

「今天,我來——」貴媛安將那漆盒推開,聲音泠冷的,完全不見方才對貴蔚的溫柔模樣。「除了想讓蔚蔚透透氣,其實,我還想知道,我們武侯派的態度。」

「原來,您還記得自己是武侯派的?」裕子夫牽起嘴角,但那一點也不像笑。

斌媛安哼一聲。「不過,從子夫剛剛的態度,我就略知二一了,無須多問。」見裕子夫沒說話,貴媛安又說︰「想以前在大武院的時候,最和我合得來的,便是子夫。」看來,現在不是了。

「我只是希望師兄,不要因此做出什麼踰矩的事來。」裕子夫回道。

「我沒做什麼踰矩的事。」

「為了將妹妹搶回,而將一個高官刑求成人彘*,這沒有逾矩嗎?師兄。」裕子夫的眼緊緊地盯住斌媛安。

*人彘[zhi],豕也,即豬。

人彘是指把人變成豬的一種酷刑。就是把四肢剁掉,挖出眼楮,用銅注入耳朵,使其失聰,用暗藥灌進喉嚨割去舌頭,破壞聲帶,使其不能言語。然後扔到廁所里。(斷戚夫人手足,去眼,烷耳,飲喑藥,使居廁中,命曰「人彘」,事見《史記?呂太後本紀》)

他眼一瞇。「這高官沒清高到哪去,他的確犯下那些蠢事,我是就事論事。」

「可師兄終究不是因這蠢事辦他。」裕子夫不怕他眼里的威脅,很直白地說︰「你是為了私心。」

斌媛安瞪他,慢緩緩地說︰「這是,武候派的意思?」

「師兄很在乎她,那場婚宴,大家看得很清楚。」裕子夫說︰「但是,請師兄明白,究其名分,你們只能是兄妹之情。其余的,都不被這世間所容。更不容許,你為了這段感情,而做出震驚朝野的事。」

斌媛安則反笑他。「那你是指,相敬如賓是最好的?即使這個人你根本不放在心上?就像……你們夫妻?」

「至少,我不會因為這兒女私情,就做出叛國的行為。」

裕子夫面無表情地說出這話,貴媛安一听,不笑了。

「師兄這次簽回的條約,很明顯的,對我國不利。」裕子夫有點動氣。「您不要以為沒人知道。」

「是嗎?」貴媛安撫弄扳指,斜眼睨他。「那你想如何?」

「師兄,念在兄弟一場,為弟勸您謹慎三思。」裕子夫說得字字頓重。「不要做出讓全天下百姓失望的事。您曾是全禁國的支柱,我們希望您一直都是……」

「好了!」貴媛安不耐地揮手。「我不想再談此事。」

接著,兩個男人就這樣沉默地對坐著,再沒說什麼話了。氣氛僵凝,沒人敢靠近這大堂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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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于樓下大堂的緊繃,樓上的那間小室,卻充滿了一種和諧的寧靜。

斌蔚像個好奇的孩子一樣,偎在那坐在繡棚前的年輕女子身旁,看著她一針一針細心繡著這美麗的畫面。

這長相清秀、遇人便露著和善微笑的女子,就是貴蔚方才在樓下望見的。她之所以坐在窗前,時時眺望遠方,便是要將這窗外的市街輸廓全繡進這幅繡品里。于萊坊勢高,加上她們身處高樓,因此可以將穰原城全景看得分明。

斌蔚是第一次這麼全面地看到她生活的城市,因此覺得新奇、興奮。同時她也對那女子浩大而精細的繡工感到欣羨,不過她怕生,不太敢問她繡這作品的用意,只是坐在她身邊,一直注視著那一針一線的穿梭。

當繡到一個段落,女子扎了線頭後,便出聲了。「貴蔚,妳今年幾歲了?」

斌蔚有些緊張地答︰「十八了,夫人……」

女子輕笑貴蔚的拘謹。「我今年也不過二十有六,叫夫人的話,真是疏離。熟識的人都會喚我的小名,磬子。」

斌蔚害羞地應了聲。「好,磬子姐。」

汝音笑得更開朗,她起身到一旁的壁櫃拿了新的絲線,一邊說︰「妳的事,我都听說了。」

斌蔚一愣。

汝音坐回椅子上換線,說︰「不好意思,因為朝上吵得沸沸揚揚,難免會听到一些。我提這事,並不是想評斷什麼,只是想跟妳說……」見她縮著肩膀,屏息等待的模樣,汝音笑得很真誠,看著貴蔚的眼,說︰「我很佩服妳的心意與決心。那是我做不到,卻一直向往的。」

斌蔚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汝音。她已經太習慣听到貶低的話,所以乍听這樣的鑽美,一時反而很難接受。

「掙月兌開自己不要的,而勇敢跟隨自己的選擇,真的很幸福。」

斌蔚好像听出了什麼,她想問︰難道,像磬子姐這麼好的人,沒有這樣嗎?可她覺得這樣很失禮,便沒問出口,只這麼說︰「可是,我這樣的心意還有決心,卻傷害了家人。」

汝音默默地看著她,用認真的眼神鼓勵貴蔚說下去。

「其實,我一直很想跟她們說對不起。雖然,她們不可能原諒我,但是,我還是想試著親口對她們說聲,對不起。」雖然她們恨她,恨到想要殺死她……

「妳還願意這麼想,代表妳是善良的,貴蔚。」汝音輕柔地撫弄著有微微折痕的繡布,說︰「我覺得,人只要相處在一起,一定會有不如意的事發生,甚至造成傷害。妳的事,不過是其中一件。我不能說,妳這傷害是對的。但是,當我們評判他人的時候,自己又做了什麼對的判斷嗎?或許我們也在不自覺時,做出了很傷人的事,只是很剛巧的、很幸運的,沒踫上禮教這界限,引不起共憤而已。」

斌蔚痴痴地看著汝音述說時的溫柔神情。第一次,她听到這樣不帶嘲笑、不帶惡意、不帶憎恨的話語。

「而且不是當事者,怎麼會知道事實呢?或許跟著妳嫂嫂,妳大哥真的很不幸福。若就這樣過著沒任何期待的人生,郁郁而終,這結果又要怪誰呢。」說完,她笑了笑。不知為何,貴蔚覺得那笑有些心酸,好像她說的不幸福,是她自己似的。

見貴蔚始終沒說什麼話,汝音趕緊說︰「啊!抱歉,貴蔚,失禮了,我大概是在朝上悶壞了,這些想法不好說給外人听,就一股腦跟妳說了……」

「不!磬子姐。」她羞怯地表達自己真實的想法。「老實說,我是真的很高興听到這些話的。大哥說得沒錯,和磬子姐說話,可以讓我放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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