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給您送藥來了。」她輕聲道,在桌上放下食盤,那上頭除了不變的湯盅外,還多了一個小碗。「若您嫌藥苦,這兒有一碗蜜水,可以去去苦味。」
嚴母垂下眼。「妳這麼說,是在暗罵我吃不了苦麼?」她的語氣仍有點凶惡,但卻意外地比平常柔了一些。
「不是這樣的……」梁玉慈臉上的笑容斂了斂,依舊好聲好氣地道︰「我讓銀釧服侍您,待會兒我再過來收拾好麼?」
昨天被潑中湯藥的地方還有些紅腫,雖然並無大礙,但她實在有些害怕嚴母會潑自己潑到上癮,打算故計重施。因此,盡避有點窩囊,她也不由自主地想要退遠一點……
「我是缺手還是斷腳,自己不會喝麼,還要人來喂?」嚴母說話刻薄遍刻薄,但總算願意喝下她辛苦熬煮的湯藥了。「還不快點拿過來?!」
梁玉慈喜出望外,趕忙把桌上的湯盅端給嚴母,看著嚴母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把黑漆漆的湯藥喝下肚。
她還以為,今天婆婆興許又會把好不容易熬出的藥給灑在地上,沒想到婆婆竟意外地合作!
一連串發生的好事,讓她忍不住綻出喜悅甜美的笑靨,就算嚴母再說些掃興的冷言冷語,也不能破壞她的大好心情。
接下來,事情會越來越順利,婆婆也應該很快就會承認自己了吧?她端著變輕許多的食盤走出門外,樂觀地想著。
第九章
銀釧和往常一樣,為主子添水遞物讓她盥洗更衣。唯一不同的是,向來面無表情的她,今日臉上卻一直帶著微微的笑意。
嚴母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做什麼笑成那樣,是踫上了什麼好事?」
「夫人嘴上說不肯承認少女乃女乃,可今兒個還是把藥給喝完了呀!」听主子自己主動問起,銀釧便忍不住呵呵地笑出聲來。「其實少女乃女乃對夫人真的很用心,每天都起個大清早為您熬藥,還持續了一旬,若不是實心為您的身子著想,肯定做不來的!」
嚴母听最得她寵的丫鬟也開口閉口都在說梁玉慈的好話,不由得冷下臉來,用力擰住銀釧白女敕的雙頰。
「她給了妳多少好處,教妳這樣夸她,啊?」她擰擰擰,擰死這個吃里扒外的臭丫頭!
「夫人、夫人饒命啊……」銀釧痛得哇哇叫。「人家說的都是真的啊!您就老實承認您已經不怪少女乃女乃了──」
「妳還說、妳還說?!」嚴母又多使上一分力氣,把原本標致可人的丫鬟擰得小臉紅通通的。
當嚴靖雲踏進這間廂房,看見的就是這主子欺凌虐待丫鬟的景象。若非嚴母的臉色還有些蒼白,氣息也不太平順,他還真懷疑這兒哪里有病人。
「銀釧,夫人身子不舒坦,妳還惹她惱火?下去吧。」他似笑非笑地開口,適時解救丫鬟那張快被擰寬的小臉。
「是。」總算是劫後余生,銀釧連忙三步並作兩步逃出去。
轉向娘親,嚴靖雲揚起淡淡的微笑「娘,妳看來氣色不錯,身子可有好些了?」
見到已有好幾日未來晨昏定省的兒子,嚴母還是沒有什麼好臉色。
「你也知道要來看我?」她故意酸溜溜地道︰「怎麼,是那個女人又說了我什麼壞話,才讓你突然想起還有我這個娘?」
一想起自己的寶貝兒子居然搬回新房去住,還和那個女人圓了房,兩人竟日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在下人面前也一副濃情蜜意的模樣,她就一肚子火!
當初說要聯手冷落那女人,讓她知難而退的人,是他;但率先變節,還拐過頭來責備自己和月兒心胸狹窄的人也是他!而他現在居然還為了那女人跟親生的娘嘔氣,一連好些天,都不來探望問候臥病在床的娘親……
枉費她含辛茹苦地將兒子從個小毛娃兒拉拔成風度翩翩的美男子,他眼里究竟還有沒有自己這個娘?!
嚴母幽怨地咬著被角兒,用控訴的眼神瞪著兒子。
嚴靖雲露出為難的表情。「娘,妳不是說,只要玉慈還留在嚴府一天,我們就不準喊妳一聲『娘』麼?」
嚴母愣了愣,努力在一團泥呼呼的記憶中搜索這段對話。
唔……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兒……她臉色稍霽,仍忍不住罵道︰「那麼你現在過來是啥意思?決定要趕她走了?」
「娘,妳到底為什麼不喜歡玉慈?」嚴靖雲故作困惑地問︰「她嫁進咱們家也好幾個月了,妳應該已經清楚她是什麼樣的人。連小妹都已經對她卸下了心防,惟獨妳還放不下偏見。」
「誰說那是偏見?我這叫真知灼見,」說到這個,嚴母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旺盛地燃了起來。「那是你沒瞧見,她在四下無人的時候,會打我、罵我,還會踹我哩……嗚嗚……」
她低頭向暗壁,用力擠出一滴眼淚,肩膀一聳一聳地,好不傷心。
但是等了許久,她那兒子卻絲毫沒有被感動,猶然木著一張臉看她演獨角戲,嚴母只好訕訕地轉了回來。
「娘。」嚴靖雲沉聲喚著嘴硬的娘親,催促她說出真心話。
今天他想了很久,覺得老是被妻子扔在床上、沒有溫香暖玉可以溫存的早晨,實在是令人不愉悅到極點,必須盡快解決改善。而最迅速有效的辦法,就是從害梁玉慈早起的原因下手──
嚴母還在維維諾諾之際,一陣輕巧的足音已從遠處而來,且越踏越近……
梁玉慈從灶房拿了碗甜湯,小心翼翼地放入竹籃里,又折回嚴母所住的廂房,打算讓婆婆潤潤口。
才到廂房門前,她就隱約听見里頭斷斷續續傳出說話聲,一陣好奇之下,她悄悄推開門板,跨入房里,站在內室的簾外一探究竟──
「我……我就是討厭她不行嗎?」嚴母被兒子逼得惱羞成怒,嗓子也跟著拔高好幾度。「更何況,她患有耳疾不是?萬一產下來的孩子也跟她一樣殘缺不全,教我怎麼對得起嚴家的列祖列宗?
唉唷……我真命苦唷……老爺和女兒不為我著想也就算了,連辛苦帶大的兒子也誤會我的一片苦心唷……」
說到最後,她竟開始哭天喊地起來,語氣淒厲得讓人忍不住懷疑她患了什麼不治之癥。
簾外的梁玉慈不由得翻了個白眼──她這右耳是因為小時候高熱不退才壞的,根本不是什麼會傳到下一代的惡癥!如果真像嚴母說的那樣,那麼他們一家子都吃過她做的飯菜,豈不是更有可能染上病?!
嚴靖雲有沒有為她反駁,她並沒有听見,只注意到嚴母詭異地靜了一會兒後,又開始大聲嚷嚷。
「咱們嚴家可不能要這種不能生出子嗣的媳婦兒啊!你哪里知道為娘的苦心?你們只知道怪我……」嚴母委屈地抽了抽鼻子,下一刻,卻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擊掌樂道︰「呀,對了、就是這個理由!咱們確實不能要這個媳婦兒,休掉她,你還可以挑個更好、更美的!
兒子啊,你瞧王家小姐如何?不夠美啊?那……要不然顧家小姐、謝家姑娘怎麼樣?」
她開始一一點名,把城內富貴官宦人家的小姐都念了一遍,嚴靖雲還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梁玉慈拉長了耳朵努力聆听,卻還是听不分明,又不敢偷偷掀開簾子一角,窺探里頭的情況。
其實,她好想知道夫君現下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是開心地以笑容贊同婆婆的提議,還是敷衍地給婆婆一個軟釘子踫。
雖說他們倆已經圓過房,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但嚴靖雲不曾對自己說過,為何突然改變態度,也從沒說過為何決定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