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他老是和之前的看護大吼大叫、爆發沖突的日子,其實也只過了幾天,他卻有種彷佛那是在上個月發生的錯覺。
在自己受傷以前,他從不認為會有跟房琦湘和平共處的一天,也不相信她對自己真的一點企圖也沒有。可是這將近一個星期的時間下來,他不但開始習慣這種恬淡悠閑的休養生活,也很享受有她陪伴的日子。
只要她待在自己身邊,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會感到心神寧靜,整個人彷佛被清水洗滌過一遍,什麼十萬火急的事情也都不那麼重要了……
病房的隔音門忽地被人從外頭打開,門口處隨即傳來一陣屬于女子高跟鞋的足音,將他從沉思中驚醒。
是誰?琦湘一向都會等到他有所回應,才會拉開門,從未這麼無禮,更何況,她根本不穿高跟鞋。夏競微微蹙起濃眉,隱隱約約猜出了女子的身分。
「競,你的傷好些了嗎?」周怡芬千嬌百媚地坐上病床,雙手親昵地環上他的頸項。「我好想你……」
他默不作聲,嘲諷地挑了挑覆蓋在紗布下的濃眉,沒有回應她。
她還敢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想念他?要是真的想念他,會到他車禍都過了快一個星期,才終于「撥冗」到醫院來探望他嗎?
他們之間是策略聯姻,他原本也不太在意這女人是不是喜歡自己,只要彼此都能把持得住,不要鬧出什麼難看的丑聞就行了。
可是這幾天和房琦湘朝夕相處,他竟然像被她催眠似的,開始向往起和諧恬適的平凡夫妻生活……
「競,你怎麼不說話?不舒服嗎?」看他一派冷漠,對她的肢體接觸愛理不理的,周怡芬不禁有些心慌。競該不會是在氣自己太晚來看他吧?!
這也不能怪她啊!誰教那個主治醫師醫術太差,竟然拖到今天才終于確定他的眼楮百分之百能夠恢復視力,她才會遲遲無法來看他。
如果她沉不住氣,趕在醫師宣布之前就跑來探望可能會失明的他,讓他真的愛上自己,難道她燦爛光明的後半輩子都要葬送在一個瞎子手里嗎?
既然確定他依舊前途無限,為了抓緊這個金龜婿,什麼諂媚溫情的話她都說得出口。
「我們不要住在醫院了好不好?住久了沒病也會悶出病來。」她柔若無骨地倚仕他寬厚的胸前。「你搬到我那里去住好了,我來照顧你,一定恢復得更快!」
「再說吧,已經有個看護在照顧我了。」他回答得冷淡,甚至毫不掩飾地往旁邊挪了挪,蓄意避開她的貼近。
雖然沒有明說,但他的言下之意就是她的提議是多余的。從小到大還沒有被人這樣明顯地排拒,周怡芬感到又難堪又生氣,但是為了自己將來的榮華富貴,她不得不擺出低姿態。
「怎麼?你在氣我?我也是很忙的啊!你可知道我今天為了來看你,推掉多少重要的約會?」她裝出一副萬般委屈的模樣,原本期待男人能體諒她的難處,沒想到卻只收到反效果……
夏競連回答都懶,只從鼻子發出一聲嘲諷的嗤哼。
說得好像她犧牲多大的樣子,要是讓她知道,房琦湘為了能夠來照顧自己,連唯一的兼職工作都給辭掉了,這個裝模作樣的女人臉上會出現什麼表情,他倒是很想看一看!
思及那個腦子里不曉得在想些什麼的縴弱女子,他臉上有如面具般的冷漠忍不住消融了……
琦湘說要去安親班接孩子回家,這會兒也該回來了吧?要是她走進病房,讓這個潑辣善妒的女人發現他們過著幾乎像老夫老妻的生活,不知又要怎麼樣大吵大鬧了……
「我累了,妳明天再來吧!」為了避免一場爭風吃醋的麻煩戲碼,他冷淡地對她下逐客令。
周怡芬雖有些不甘願,但是看他似乎還在氣頭上,自己再怎麼死纏爛打也沒有用,只好就此作罷。
「那我明天晚上再來看你,你自己多保重喔!」她在他頰上重重親了一記,故意留下一個明顯的口紅印。
因為看不見而無法預先閃躲的夏競略帶厭惡地推開她,直到听見門口處傳來關門的聲音,他才總算松了一口氣。
沒有多久,病房的隔音門又被人打開。由于中間相隔的時間實在太短,他直覺地便聯想到是還不死心的周怡芬去而復返--
「妳又回來做什麼?我不是叫妳走了?!」他的表情充滿了不耐煩,用前所未有的凶惡語氣對門口的人沉聲說道。
那人的腳步頓了一下,似乎有點猶豫究竟該走進來,還是依言轉身出去。就這麼短短幾秒的猶豫,夏競立刻察覺自己凶錯人了。
「阿雪?」他聞到飄散在空氣中的飯菜香,確切地認出了來者的身分。
「嘿嘿……是偶啦!夏先生。」房琦湘怯怯不安地開口。「你剛才是不是認錯人了?不然怎麼突然那麼凶?」
她應該沒有做出什麼惹他生氣的事情吧--除了隱瞞自己的身分以外。所以他那驚人的怒氣應該也不是針對她,而是針對那個方才差點在走廊上跟她擦肩而過的女人……
當她提著熱騰騰的飯菜走出電梯,卻赫然在走廊上瞧見周怡芬的身影,她的心髒險些沒有跳出胸口!幸好她反應夠快,急急忙忙躲到一旁的護理站,才沒有被那個女人發現自己。
「抱歉,剛才有個討厭的客人……」他淡淡地解釋,並沒有指出那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沒關系啦!」她甩甩頭,鴕鳥地要自己快快忘記不開;心的事情,用愉悅的口吻面對他。「你看,偶今天煮了很多好吃的東西,有高麗菜卷、馬鈴薯炖肉,還有……」只是菜單才念到一半,她的聲音便突如其來地戛然而止。
夏競疑惑地把臉轉向她,不明白她為什麼說當機就當機。
「夏先生,剛才是你女朋友來看你吧?還說什麼討厭的客人……」好一會兒工夫後,房琦湘才終于用干干澀澀的聲音,半開玩笑地道︰「你的臉上被人家做記號了喔,看來你女朋友也很不放心哪!」
那個紅艷刺眼的唇印深深刻刻地譏諷著她可笑的存在,讓她心痛欲裂,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周怡芬恐怕就是唯恐自己不在未婚夫身邊的時候,會被別的女人搶走自己原有的地盤,才會在這麼明顯的地方宣示所有權--她悶悶地想著,有股想要將唇印用力擦掉的沖動,卻沒有這麼做的勇氣。
充其量,她不過是夏競的看護罷了,若非還有這個身分作為掩護,她根本連待在他附近的權利都沒有!等他的視力一恢復,就算再怎麼不甘願,她也得拍拍瀟灑走人。
清醒一點吧!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房琦湘咬著下唇,狠心下了某項決定,然後她昂起臉,故作輕快地調侃男人。
「夏先生和女朋友感情很好喔?什麼時候要結婚啊?」說這句話的時候,從心口泛上的痛楚竟比她原本預想的還要強數倍。
听著她那略帶顫抖的語氣,夏競緊皺眉頭,不喜歡她這樣勉強自己壓抑心底的真實情感。
「幫我擦掉。」他的聲音雖低柔,但其中所蘊藏的霸道氣勢卻不容小覷。
她笑笑地拒絕。「為什麼要擦掉呢?這代表你們之間很相愛啊……」事實上,她的腦子里已經亂成一片,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
「我說,幫我擦掉。」他又重復了一次,語氣中的強勢氣魄讓人無法拒絕。
她默默地抽了一張面紙、沾上些許肥皂,慢慢地將那枚如針般刺眼刺心的唇印擦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