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床邊,他想問女乃女乃是不是真的很冷,需不需要請護士小姐把冷氣的強度調弱一點,這樣她就不會那麼冷了。
「女乃女乃……」
他低喚一聲,床上的人沒有反應,他把音量稍微放大一些再叫,女乃女乃還是一動也不動。
她睡著了嗎?還睡得那麼熟。
不過這也難怪,听送女乃女乃到醫院來的人說,下午她在路口被一輛開得飛快的轎車撞到,往後彈了好幾公尺,受傷的人總是比較虛弱,需要多休息,女乃女乃睡得這麼熟也是應該的。
女乃女乃不喜歡一個人待在陌生的地方,他還是在這里陪著她,等她醒過來好了。杜君影拉過旁邊的椅子,在床邊坐下來。
他模模女乃女乃的手,只覺得一片冰涼,看來女乃女乃真的很冷啊,連手都冰冷成這個樣子,還是去找護士說一聲好了。
走出急診室,他到護理站想請護士關一下冷氣,但才離開沒有幾步,就見到幾個人把女乃女乃睡著的床推出來,顧不得原來的目的,他連忙跑回去。
「喂—你們在做什麼,這樣會把我女乃女乃吵醒的。」他用力推開那些人。「你們想把我女乃女乃帶到哪里去?」
「對不起,醫院規定往生的病人都要送到太平間去。」
「我告訴你們,我女乃女乃哪里也不去,她就要待在這里一直到睡醒為止。」他對那幾個醫護人員大吼著。
「我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請你節哀順變,不要妨礙我們工作好嗎?」
「你們說什麼我听不懂啦,反正我就是不準你們動我女乃女乃就對了,走,你們全部都走—」杜君影用力推開他們,不準他們靠近。
他大聲嚷嚷的聲音,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這邊來,就連醫院的警衛也都趕過來了,在其中一個護士的示意下,兩個警衛架住杜君影,將他拖到一旁,讓他們可以把病床推出去。
「放開我、放開我,你們要做什麼?」杜君影見女乃女乃的病床再度被推動,猛力掙扎了起來。
他先一拳揮倒左邊的警衛,再用力甩開右邊的,但才奔出去不到一步,又被人從後面緊緊抓住,在掙扎間衣服不但被扯破了,臉上還掛了彩。
但杜君影卻完全感覺不到任何痛楚,他只知道不能讓他們把女乃女乃帶走,否則就永遠見不到女乃女乃了。
「同學,你冷靜點,不要這樣,你讓你女乃女乃安心的去吧。」雖然對他的行為感到很頭痛,但警衛看到他悲憤的樣子,也是于心不忍。
「你們都走開,不要過來。」終于被他掙月兌警衛的束縛,杜君影跑過去將推著病床的那些人全部趕開,不讓任何人接近。
他惡狠狠的盯著眼前圍著的人,全身戒備著,只要有人向前一步,他就立刻跟那人拼命。
當林秀珍接到通知趕到醫院時,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杜君影就像頭受了傷的野獸,虎視眈眈地瞪著所有人。
「君影……」林秀珍排開人群走到他面前。「你沒事吧?」
「老師,他們想要把我女乃女乃帶走,你快告訴他們,不準打我女乃女乃的主意。」他的視線望向躺在病床上的女乃女乃,沒有移開。
見到他這個樣子,林秀珍幾乎不忍心再看下去,小小年紀就要承受這樣的生離死別,教人情何以堪?但她是他的導師,在他其它的親人還沒有出現前,她算是他唯一的長輩了,說什麼都不能撒手不管。
她忍住難過,走到他身邊。「君影,你女乃女乃已經走了……」
「胡說,女乃女乃沒有走,她就在這里啊!」
「君影,你要堅強,你女乃女乃已經過世了,她已經死了,不會再回來了,你要接受這個現實啊!」
「不可能、不可能的,女乃女乃明明只是睡著而已,才會叫不醒,她沒有死、沒有死……」
「君影,你听老師說,你女乃女乃生前最關心你,你現在這個樣子,叫她怎麼能夠走得安心,你就讓她高高興興的上天堂,不要再掛念你好嗎?這樣才是個孝順的孩子啊!」
林秀珍的話讓他猛然一震,腦海里不斷回蕩著剛剛她說的話︰
女乃女乃已經死了,不會再回來了……
讓她高高興興的上天堂……
老師的話說得沒錯,應該要讓女乃女乃安心的走,否則他就是不孝。
體認到這個事實後,全身的力氣像是瞬間被抽光,杜君影頹然跌坐在地,眼神不再像剛才般警戒,顯得無神而空洞。
醫護人員見他的態度軟化,連忙乘機把病床推走,圍觀的人群也一哄而散,只留下杜君影和一旁的林秀珍。
還有醫院長廊那盞白得令人心驚的燈……
因為聯考在即,為了擔心會影響到柯待雪的心情,再加上嚴格說起來,這也和她沒有太大的關系,所以林秀珍一直瞞著她,要不是某天她不小心說漏了嘴,柯待雪恐怕一直被蒙在鼓里。
所以當她見到杜君影時,已經是杜女乃女乃出殯的那天了。
杜君影披麻帶孝,將手里捧著的骨灰壇,放進寺廟的塔位里。杜家平常來往的人不多,所以周圍除了幾個鄰居和林秀珍之外,就沒有其它人了,場面有些冷清。
儀式的過程中,杜君影沒有哭,也沒有任何表情,人家叫他跪他就跪,叫他拜他就拜,像個沒有自主意識的木偶般任人擺弄。
儀式結束後,觀禮的人紛紛散去,就連林秀珍也有事必須先走,只剩下杜君影和柯待雪兩人。
「君影,回家吧,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听母親說這幾天他為了處理女乃女乃的後事,幾乎都沒有合過眼,只憑著一股意志力橕著,看著他凹陷的臉頰和眼眶下明顯的黑眼圈,就可以知道他已到達極限。
杜君影沒有回答,只是直直站立在女乃女乃的牌位前,一動也不動。
「走啦,我們回去啦,我煮些東西給你吃好不好,是我的拿手菜喔。」柯待雪扯扯他的衣袖,想要喚起他的注意。
「不要管我。」他揮開她的手。
「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你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你會撐不住的。」
「我說了,不要管我。」他的語氣和剛才一樣,冰冷冷的,一點溫度都沒有。
「走啦,回去了。」柯待雪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著杜君影就走。
也不知道她從哪來的力氣,她拖著他走了好長一段路,甚至離開寺廟了,才被杜君影掙月兌。
「不要煩我,你滾。」杜君影對她大聲咆哮,甩開她的手後轉身又要回到女乃女乃的牌位前。
她連忙拉住他,阻止他離開。「你現在這個樣子,叫我怎麼可以不管你。」
「沒有人叫你管我,你滾,滾得越遠越好。」
柯待雪捺下性子,繼續勸說。「君影,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順變啊,這樣你女乃女乃也才不會為你擔心。」
「你懂什麼、你知道什麼?死掉的不是你的親人,你當然可以講得那麼輕松,這不關你的事,你還到這里來做什麼?看我有多狼狽、多慘嗎?還是來表現出你悲天憫人,慈悲偉大的樣子,我告訴你,省省吧,或許別人會吃你那一套,但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安慰,你最好滾得越遠越好,不要繼續煩我……」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中止了杜君影的謾罵。
「對,我的同情是裝出來的,那你呢?你的痛苦難道就不是裝出來的?你想演戲給誰看?給外人,好讓所有人知道你多麼孝順;還是給你自己,讓你女乃女乃出事時你不在身邊的自責可以減輕一點?
我告訴你,每天都有人死掉,這代表著每天都有人失去自己的親人,但是日子還是要過下去,這一點悲傷並不是生命的全部,一直沈溺在自己的悲傷中不願走出來的人是最懦弱的,杜君影,你是嗎?你是一個膽小的懦夫嗎?」她扳過他的臉,直視著他。「說,你是不是?」